清平王爺注視著那高高在上的帝王,臉色平靜得秋日的深潭,與之相對的乃是那帝王驚駭不已的臉色。這樣的一張臉,已經不再是他熟悉的那個人了,全然不是,因為改變的並不止是容貌,還有那眼神與神情。
十餘年前,那個幼小的男童生得粉琢玉砌一般,緊緊的握住自己的手,乖巧而又恭順的喚著自己“皇叔”,眼神充滿期待與依賴。他是自己曾嘔心瀝血,將所有一切傾囊授出,盡心栽培的男子。
而後,當他終於漸漸長大,成為英偉強壯的男子,他便成了清平王爺滿懷著喜悅與安慰,三拜九叩的君主。
這個男子,不過二十餘歲,但曾似同他的親子,做了他的女婿,永遠是他的帝王。隻是最後,兩人之間,竟隻留下這樣血淋淋的傷害。
清平王爺默默想著:在我得知應然死訊的時候,是我這一生最為痛苦的時刻。我徹夜難以成眠,曾一動不動的在書房中呆坐兩天兩夜,回想著過去許多的事情。那個時候,我才發覺,原來我真的是個膽小怯弱之人。
我受過先太後的恩惠,與先帝也感情頗深,所以我畏懼於那些流言,害怕他們真的如傳說的那般居心叵測,從而毀掉我這麼多年來真心看重的一切。後來先帝與先太後仙逝,我竟然還抱有一份慶幸,因為我到最後,也沒有經曆到我自己害怕的那些事情。
所以,當我受到先帝和先太後的臨終托孤後,我便竭盡全力去輔佐你,操持著整個朝政,因為我無數次的告訴我自己,先太後與先帝都對我有恩,這是我理所應當要做的一切。
其實,也隻不過是我自己不願意麵對,拚命安慰自己而已。
而後,我明知你對我有所誤解,卻還隻是聽之任之,不作任何事情。自以為這便是有報昔日恩情,卻也不過是因為自己害怕麵對罷了——害怕麵對那赤裸裸的猜忌,還怕失去這些年的看似和睦的關係。甚至我對於你所做的一切荒唐行徑明明知道,也都一一放過,不加阻止,但到最後卻害死害苦了那麼多人,也任你變成如今情景。
其實從一而終,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貪圖這帝位,比起這些,我更懷念當年太後對我無微不至的照料與先帝與我之前的兄弟情誼,正因為如此看重,所以我才如此執著於害怕有一絲一毫的損害。
隻是事到如今,我也終該來承擔這一切了。
這儲君之位既然涉及到應然,我不會多加幹涉,方才所說,句句是我肺腑之言。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天下大任,人人都有其應盡的責任和應付出的一切。對於這朝堂之上此刻站立著的每個人更是如此,沒有人可以輕言逃避,我也不會如此。
隻是這一切,對於現在的你來說,始終還是沒有辦法了解吧!
清平王爺這般想著,卻聽身邊不住有人呼喊:“皇上,皇上!”
龍椅之上的帝王,隻是瞪著眼睛注視著堂下,竟然沒有了半點動靜。
自那之後,皇上是真正的重病不起了。
宮中醫藥不斷,而且因為病情一直沒有好轉,在聖上的要求下,煉丹之術在宮中愈發興盛起來,甚至有了當年先帝沉迷於修道之時的苗頭。群臣若有幹涉者,聖上便大發雷霆,以其居心不良論處,後來便少有人上書勸說了。
景瑞帝再一次遠離了朝政,在群臣的商討之下,宮中政事重現了十多年前的情形,由清平王爺與其他諸位德高望重的重臣一同主持,倒也還算順利。
景瑞帝初病時,群臣中議論紛紛,時不時大臣中便有諸多計策藥方獻上。隻是這一次,群臣的心情似乎淡了許多,這種事情遠遠不似先前熱切。清平王爺也進獻過幾張藥方,旁人自然以為是些奇妙藥方,卻不想禦醫看過,竟然隻是些治療傷風感冒的普通方子。所有禦醫看過,一致搖頭,認定此類方子對景瑞帝病情絕無好處,渾然不解以清平王爺之尊,怎會進獻這種方子。
隻是清平王爺親自叮囑過,必要將這些按方煎藥給景瑞帝服用。太醫也隻能依言辦事,可惜的是,景瑞帝服用過好些仍然沒有任何效果。
“朕問你,為什麼你會答應讓蕭應然繼位,還有你送來的那藥方是什麼意思?” 景瑞帝這時已經不理朝政,一心一意將全副心思放在自己的病情上。每日有一大半的時間是傳召禦醫商討各種新的診治方法與藥物藥材。他服藥之前,仔細詢問過,也看過清平王爺送來的藥方。以他的心性,也不難猜出其中另有隱情,遂立刻傳召了清平王爺詢問。
“老臣隻知,那藥方也許會對皇上的病情有所幫助。” 清平王爺淡淡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