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手記》: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寒冷似乎把生命的所有靈性都扼殺了似的,一切生靈都蜷伏在屬於自己的角落,世界仿佛陷入沉睡之中,沒有了靈氣和生機。夜,寂靜得幾乎聽不見生命的呼吸,能聽見的隻有雪花飛舞的聲音。
就是在這樣一個寂靜得怕人的夜裏,一個小生命來到這個世界,她仿佛要與這個世界抗爭似的,用響亮的哭聲打破了農家小院的寧靜,也給靜寂的世界增添了一份煩亂和生機。她帶給家裏人的隻是短暫的喜悅,她的降生使她的父母,尤其是她的祖母,陷入極度地失望之中,他們多麼希望這次是一個男孩!如果是一個男孩,趙家就有了繼承血脈的香火。
(一)
張小梅已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每個星期天都要做一大堆家務活,來換取一個星期的自由。
這一個星期天也不例外,張小梅很早變起床了,把全家人的衣服洗完就開始蒸饅頭,饅頭未熟,又到了做早飯時間,她把稀飯煮在鍋裏,炒完菜,全家陸續起床了,等他們洗漱完,張小梅開始給每人盛飯,誰知張小勇沒端好碗掉在地上,滾燙的稀飯潑灑在他的腳上,也潑灑在張小梅腳上,張小勇疼得大叫,張小梅顧不得自己腳疼,趕緊端一盆涼水潑在她弟弟的腳上,看著弟弟被聞聲趕到的父母扶到屋裏去了。張小梅這才想到自己,她的腳麵已起了水泡。她後悔沒把爐子早早引著,早把稀飯煮在鍋裏,到吃飯時就涼了,那就不會燙傷弟弟了。
張小勇的腳隻是有些紅腫,幸虧張小梅及時用冷水降溫才沒有起水泡,她父親看了看說:“不要緊。”
“你就知道說不要緊。”她母親怒氣衝天指著她父親的鼻子說,“你不論什麼時候都會說不要緊,你就知道說不要緊。”
張小梅的母親說著跑出來撲向張小梅,一隻手抓住她的頭發往牆上撞,另一隻手在她的身上狠狠地擰著,嘴裏還不停地罵著:“你恨不得把他燙死是不是?你心就這麼毒!”
“是小勇自己沒有......”張小梅哭著想辯解,可是容不得她說完,她母親又把她頭惡狠狠的往牆上撞。也許是習以為常了,所以即使鄰居聽到她的慘叫,也不會有人進來阻止。
“你行了,脾氣也該發夠了。”張小梅她父親想拉開她母親卻被她母親甩開,她母親說,“沒你事,你走遠點。她背地裏經常欺服小勇和小紅,她心毒著呢。”
張小梅的母親又狠狠地在張小梅背上擰了幾下,她父親強硬拉開她母親朝屋裏拖,她母親用拳頭雨點似的砸在她父親的身上。
張小勇忍著疼從屋裏走出來,哭著地說:“媽!你不要打我姐了好不好?今天不怪我姐,是我的錯。”
“小勇!你怎麼出來了?”他母親趕緊跑過去扶住張小勇。
張小勇甩開他母親的手,望著她姐內疚地說:“姐!都怪我。”
“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我把心都很不得掏出來給你,你卻處處向著別人。”他母親一屁股坐在地上,一邊哭一邊指著張小勇和蹲在台階上的張小勇父親罵道,“她給你們灌了什麼迷魂湯,你們這麼向著她?”
張小勇沒理睬他母親,忍著疼自己回屋去了。張小梅被她弟弟感動了,她慶幸弟弟的心靈沒有被汙染,他愛憎分明,這是多麼難能可貴!
張小梅的善良和耿直卻是從她爺爺,也就是她的外公那裏繼承的。她爺爺曾當過兵,接受過革命傳統教育。她爺爺是她最敬佩和懷念的人,為了她,她爺爺抽過她母親耳光,和她奶奶和她父親和她母親爭吵過多少回,她記不清了,爭吵的原因最多是因為她是女孩,終究是別人的人,讓她上學沒有什麼用。可是她爺爺曾經吃過沒文化的虧,他不願意自己的後輩再吃同樣的虧。可是張小梅的父親和他兩個姐姐都是初中畢了業,就再不願去上學了,每次她爺爺都不能氣得十幾天哎聲歎氣不理任何人。她爺爺對小梅說隻要她願意上學,他就願意掏錢讓她上。
在張小梅的爺爺去世後的五年裏,每次挨打張小梅都會想:如果爺爺在的話,爺爺會護著她,不會讓她母親打的這麼狠。
張小梅每次都會想起爺爺的鼓勵,然後帶著傷痛去學校。這一次也不例外,她也想起她爺爺,她想如果爺爺在世的話,她不會這麼絕望。可是張小梅經過這一頓毒打絕望了,從她記事起,挨過多少打罵,她感到耳朵裏被罵聲磨成的厚厚的繭子,破壞了她聽覺;肉體上多年累積的傷痕,麻木了她的神經;她感到心已被一點點撕碎了。心碎了,人還能活嗎?小梅心裏充滿了絕望。
考大學是爺爺對她的期望,也是她的夢想,這夢想,已在母親的毒打和咒罵中,一點一點地化成泡影。
這麼多年,為了上學,張小梅的在家裏低聲下氣的像傭人一樣,她以為用自已辛苦勞動,能感化她母親曾經受傷的心,洗刷掉她奶奶對她母親造成的傷害,可是她奶奶已去世三年了,她的母親仍沒有忘記複仇,她奶奶去世了,她母親就把仇恨宣泄在張小梅的身上,因為奶奶在世時最疼愛張小梅了。
張小梅洗了臉,梳頭時一縷縷頭發掉了下來,她的淚再次湧出來。她忍著傷痛幹完家裏所有的家務活,然後默默收拾出門的東西。她想,這次走出家門,也許永遠就不會再回來了。父親走過來偷偷塞給她伍元錢,她並沒有表示感激,她甚至沒有心思,去看一眼父親那無奈的目光,隻是默默走出門。這次她沒有去向母親怯怯的道別,隻是冷冷地望了母親一眼,母親仍沒解恨似的躺在沙發上,麵對牆,母親難道對自己的行為就沒有一點愧疚?
《梅子手記》:那個讓家裏人失望的小生命是我,我僅僅在母親的懷裏躺了一個月,就被送了人,在我全然不知中,我的命運被改變了。我被送給了母親的弟弟,也就是我的舅舅,後來我被取名叫張小梅。
已進入秋季了,太陽仍是那麼火熱,讓人不相信夏季已離去。柿子樹上掛滿火紅的柿子,玉米的衣衫已經泛黃,地上已有些許枯黃的落葉,天空顯得明淨而高遠,這一切景象收入眼底時,讓人才感覺秋天已悄然來臨。
此時除了我,所有的生命都在太陽熱情的召喚下在升溫。隻有我,仿佛是這世間的異類,心結了厚厚冰。
(二)
張小梅內心的仇恨使她加快了腳步。
這是一個最先進入小康水平的家庭。修著高高的門樓,屋裏屋外全部的牆,用潔白的瓷片貼起來,在這個小村子顯得耀眼而奪目。這家的男主人在家開著診所,他繼承父業使他獲得了不少財富。
張小梅仇視這個家裏“封建家長”式的奶奶,和給了她生命卻遺棄了她的親生父母。
走進了大門,張小梅聽見家裏人很多,走進了客庭時,她看到大家正在吃飯,她想退出去,已來不及。屋裏所有的人看見張小梅來了,都停止說笑。張小梅沒有心思去猜今天是什麼日子。那位威嚴的奶奶也在,張小梅從她布滿皺紋的臉上那僵硬的表情,和她親生父母,還有讓她感到有些陌生的二姐和弟弟,他們的目光裏停滯的快樂,看出她不受歡迎,盡管他們表現出了足夠的熱情。她大姐也在,還有大姐的男朋友和另外一個長得很英俊的她不認識小夥子,隻有他們的目光使她感到溫暖。
張小梅定定站在那兒,掃視了每個人一眼,忍著馬上要掉下來的淚,走進她親生父母的房間,她撲在床上強忍著,不讓自己發出哭聲。她大姐和母親走進來,看張小梅哭成那樣知道她又挨打了。
“肯定是那個死婆娘又打小梅了。”她大姐肯求她母親說,“媽!說什麼也不要讓小梅回去了。”
她母親邊捶胸邊哭著怨自己:“這都是我的罪過,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把小梅送到虎口。”
可是張小梅聽這句話不止一次兩次。上小學時有一次挨打後,她哭著跑來讓母親把她要回去,她母親隻是無奈哭,她父親隻是埋怨母親,當時她失望極了。如今她絕望了,感到活著太累,太痛苦了,沒有人能真正幫助她。她認為自己的生命從這裏開始,就應該從這裏結束,她要把自己的恨留在這裏,她要留給拋棄她的人一份遺憾。
張小梅止住了哭,望著她大姐和母親說:“你們吃飯去吧,我累了想睡一覺,我沒事,給我留一點飯菜就行了。”
張小梅她母親說:“那你睡一兒,我把飯菜給你留著。”
趙小倩不放心地看了妹妹一眼,和她母親走了出來。
外麵的人聽到哭聲,最先發言的是老太婆,她說:“我就知道這死女子一來,一準沒有好事,她......”
“奶奶!你說的話我一句都不愛聽。”趙小峰生氣的打斷老太婆的話。
“你這沒大沒小的東西,我說話還要你管?”老太婆一點也不生氣,眼裏充滿柔和的光芒,換了是那個孫女,肯定是一頓臭罵。
“出什麼事了。”李濤是楊偉華的好朋友,他是第一次來趙小倩家,他不了解情況,不解地問。
“肯定是我舅媽又打小梅了,那個女人簡直壞透了。”趙小英氣憤地說。
“死婆娘!哎!”張小梅的父親點燃一支煙,狠狠地吸了一口,重重地吐出來時罵了一句,看見趙小倩娘倆出來了,她父親急忙問:“要不要緊?”
趙小倩用淚眼望了父親一眼說:“不知道,她說累了,想睡覺。”
“就別讓小梅回去了。”張小梅大姐的男友楊偉華說。
老太婆又發話了:“她是快出嫁的人了,能在她家停幾天?忍了多年了,也不在乎一年半載。”
大家聽了都覺得有道理,也都沒說什麼。在沉重的氣芬下,草草結束了吃飯。老太婆回她二兒子家去了,大家送到大門口,回來重新坐下喝茶時。趙小倩不放心,她感覺剛才妹妹的眼神有些怪,她走過去推了推門,門卻從裏邊鎖上了,小梅出事了!
趙小倩哭著叫大家:“你們快來呀!小梅肯定出事了。”
首先衝上來撞門的是小梅的父親,他撞了兩下,沒撞開,因為他渾身發軟沒有一點力氣。
楊偉華說:“讓我來。”
門被撞開了,張小梅喝了她早就準備在口袋裏的老鼠藥。她爬在床邊,頭和一隻手掉在半空。她母親從廚房跑來看見張小梅的樣子,一下子癱倒在地。
趙小倩撲上去哭著扶起妹妹,看見妹妹口吐白沫,大聲哭叫:“小梅!小梅!爸!你快救小梅呀!”
“小峰!快把你媽扶走。小英!快去前麵準備,小倩你讓開一下。”父親抱起女兒向前麵跑去。
“還是去醫院吧。”李濤擔心地說。
“是啊,還是趕快去醫院吧。”楊偉華和李濤害怕錯過救人時間,他倆緊張的望著趙小倩。
“讓我爸救吧,小梅也是他的女兒。”趙小倩哭著說,其實她心裏對父親充滿了仇恨,她恨父親腦子裏那種重男輕女守舊的思想。
“可是......”李濤還想說什麼,讓楊偉華製止住了。
除了趙小英做父親的助手,所有人都被關在門外。幸虧發現早,救的及時,小梅沒有死。
“爸!你看小梅的腳燙成啥樣子。”當她父親看到小梅起了水泡的腳麵,心裏感到一種揪心的疼。她父親說:“小梅肯定還有傷,等她醒了,再問一問情況,不行就去醫院徹底檢查。”
趙小英給妹妹處理腳麵時,她的淚幾次模糊了她的眼睛,後來她忍不住哭出了聲。她母親聽到哭聲一下子昏倒在地,趙小峰趕緊掐母親的人中,她母親才哭出聲來。
“趕緊送醫院。”李濤和楊偉華幾乎同時望著趙小倩著急地說。
趙小倩不相信父親救不活小梅,她剛才看到父親很有把握。她放聲大哭,她正要拍門,她父親打開了門說:“小梅不要緊了。”
這時張小梅睜開了眼睛,望著站在身邊的父母親,冷冷地說:“當初你們不要我,一生下來就該把我掐死,為什麼樣要送給別人?你們今天救了我,明天我還會去死。”
張小梅的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之動容,尤其是她父親,此時已老淚縱橫,他哽咽著對他可憐的女兒說:“小梅!我不會讓你再回去了,誰叫你回去我就跟誰挨命。”
李濤感到自己竟不能控製感情,他的眼淚竟溢滿眼眶,他用淚眼看楊偉華時,發現他也在擦眼淚。
張小梅第一次感到父親的目光是那麼溫暖,那目光裏有讓她重生的希望。她的淚奔湧而出,她等這句話等了好多年了。有多少回在夢裏,她夢見她父親和母親把她接回了家,她快樂地笑出了聲。這麼多年,隻要父親和母親一聲招喚,她就會立刻離開那個沒有溫暖,沒有快樂,沒有慈愛,沒有寬容的家。
她母親哭著幫她擦去眼淚說:“你不要再幹傻事了,啊?你嚇死我們了。”
如果她父親的招喚能早一些,她一定會高興的跳起來,也許是等的太久,太苦了,等到了,卻怎麼也興奮不起來。此時她呆滯地望著天花板,什麼也不想說。
“小梅!”趙小倩淚流滿麵的望著妹妹說,“你以後不用再回那個家了,你痛苦的日子結束了,你不高興嗎?”
“大姐!”聽到趙小倩的話,張小梅放聲大哭。大姐是張小梅心裏唯一最親的人,也是真正關心她能給予她真正幫助的人。
在回去的路上,李濤和楊偉華都感到心裏很沉重,他們好長一沒有說話,隻是一個勁抽煙。李濤感到今天的經曆距離他太遙遠,太不真實了,可以說對他的震動太大了。他心裏說:如果有可能,他一定竭盡所能幫助這個可憐的女孩。
(三)
張小勇到他大姐的學校沒找到他大姐,她同學說她兩天都沒來學校了。大姐會不會出事?一想到這裏,張小勇就急得想哭。他恨自己有那樣的母親,他母親讓自己找他姐,不是因為內疚,而是家裏活沒人幹,想起有她的好處。
張小勇回到家說他大姐不在學校,他母親一點兒也不著急,說她不在學校,肯定回他二姑家了,讓他再去學校找,還說她那麼愛上學不可能不去學校。
可是萬一沒有呢?張小勇擔心地想。
這天,當張小勇再次說他大姐不在學校時,他父親著急地說:“肯定出事了。你那天出手也太狠了。”
“放你媽的屁。”婆娘一厲害,張小勇的父親就不敢說話了。他老婆降低了聲調,說,“你到她二姑家去找,如果不在,肯定就在小倩那兒。”
張小梅的父親急急忙忙的來到他二姐家,一走進他二姐的家門,就被罵了個狗血噴頭:“我把孩子給你是受罪去了?你是不是男人?她打小梅你就看著不管?你還有臉進我的門,她差一點就.....沒命了。今兒我給你說,小梅再也不進你的門了,告訴你那婆娘她要不願意,咱上法庭,你婆娘就得坐牢,她犯了虐待罪,你們看著辦。”
“姐!你罵我,我不怪你,小梅是我的親外甥女,和我親生的一樣,我......我要跟那婆娘離婚。”張小梅在屋裏聽了父親的話,淚流了出來,她知道父親是好人。
“小梅讓你婆娘打成了腦震蕩,身上掐的全是傷,她怪我們把她送給你,喝了老鼠藥,你哥說誰叫小梅回去,他就跟誰挨命。你回去跟你婆娘把情況一說,她如果還胡攪蠻纏,就跟她離婚。如果她還懂事,就算了。”當姐的也不願意自己的兄弟家庭不幸,離了那女人兩個孩子就得受罪,那女人還是很能幹的。
“小梅在哪兒?我去看一下。”
“還是不要看了,你趕緊回去,我也不留你吃飯了,小峰回來了不會給你好看,那天他說要把小勇打一頓出氣呢,讓你哥給擋住了。”
“那我走了。”張小梅她父親從他二姐家出來,一路上恨得咬牙切齒的,一走進家門,還未等到他說話,他老婆就問:“找到那死女子了沒有?”
“你還有臉問,讓你打成腦震蕩,喝了老鼠藥差點沒命了。姐夫說不讓小梅回來了,說誰讓她回來就和誰拚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