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們的父輩:一個家庭的1966-1976日常生活史
文/黃章晉
可能沒有人像我們這一代中國人一樣,與父輩有著如此深的觀念鴻溝,兩代人不但彼此無法理解,我們還會覺得父輩的行為、習慣與時代嚴重脫節,甚至格格不入。近來公共話題中,“老人”成為關鍵詞,或許是一個旁證。
我的父母年屆七十,嚐試用溝通彌合兩代人的觀念鴻溝總是自找痛苦。而最有意義的行動,或許是盡可能了解塑造他們精神和行為習慣的那個年代。這樣,當兩代人發生觀念摩擦碰撞,在靜下心的時候,能同情地理解他們。
好在我父母有非常好的記憶和記錄習慣。他們能最大限度地用數字和細節還原曾經的生活,使得寫就此文並不困難,並讓我對那個年代的了解不止於宏大敘事。
我願意分享我父母整理的日常生活史料,雖然從1966-1976的十年隻是他們人生的一小部分,但在我看來,這段充滿政治運動以及人為導致的嚴重物質匱乏的時光,同時也是參加工作的頭十年,對他們的影響應該比其他時段更為強烈。
當時所在地:新疆生產建設兵團
家庭成員:父母與我,共三人
貨幣收入
兵團屬12類地區,工資標準較高,從20世紀60年代進新疆基本工資便是每月28元,加上30%的高寒補貼、邊疆補助以及菜金補貼,夫婦每人月收入為36.92元,1972年7月後工資又調高了5元(之前已十多年沒有調過工資)。工資非按月發放,一般為每季發放一次或半年發放一次,一般人口較多家庭或隻有丈夫拿工資的家庭都會在單位掛賬。
1974年後,我家每半年要往內地經濟條件較差的親戚家寄5~10元錢,同時還寄送內地短缺的衣服、布料等物品。
食
當時職工每人每月糧食定量40斤,無職工身份的家屬每月28斤糧,未成年人每月糧食按照年齡分別為5斤、8斤、12斤……遞增。口糧構成:玉米麵70%、白麵30%,大米從未供應過。
食用油:為農場自己榨的棉籽油,職工每人一個月半斤。
肉:肉價為三四角錢一市斤,但平時無肉可吃,隻在春節、五一、七一、八一、十一、元旦農場會屠宰牲畜,職工每人可買1公斤肉(春節可買2公斤)。另外,冬季每個職工可分得2公斤羊肉。
蔬菜:因農場土地廣大,秋末霜降時,每家均可分得大量白菜、土豆、紅薯等過冬蔬菜。但有三個以上孩子的家庭及女方未解決職工身份的家庭,會麵臨溫飽問題。雖然家庭人均收入每月不足8元的家庭,單位可在提出申請後照顧多發部分糧食,但一般人口較多的家庭,即使有糧食補助,仍需要春摘榆錢、夏采馬齒莧或到單位飼料地裏偷苜蓿葉、冬天在單位菜窖外爭搶被扔出來的爛白菜葉,唯有秋季食物來源相對豐富。
糖:白砂糖隻在幾十公裏外團部的供銷社有售,但必須因病憑衛生院證明購買,白砂糖每人每次隻準買200克。1973年後,兵團自己的糖廠能生產水果糖,過節時允許職工按照每位職工1斤的定量購買。兵團自產的水果糖品質明顯區別於上海或內地生產的水果糖,入口後溶解速度不均,常有木棍、沙子、藥用炭等顆粒物,故被稱為黑糖。盡管如此,每逢黑糖到貨,連隊商店門口照樣會排上長長的隊伍。
衣
1970年前一段時間,每個職工隻發一尺五寸布票,而一條短褲需要三尺布票,夫妻兩人的布票剛夠做一條短褲。所以人們開玩笑說,兩口子穿一條短褲。因1967-1969年間絲線大量用於繡毛主席寶像和各種宣傳器具的裝飾品,很長一段時間,連縫補衣服的線在商店裏都買不到。
1970年後,紡織品短缺現象開始緩解,布票每個職工能分得2.5米,但上自連長下到普通家屬,無一例外在衣領、膝蓋、屁股、肘部、袖口綴滿補丁。孩子的衣褲多是由父母穿爛的衣服拆開後重新拚湊成。當時的布往往粗厚,所以不少婦女會買幾條2角錢一塊的手帕拚成內衣穿。
兵團產羊毛,每個家庭都掌握了自己將羊毛撚成毛線,再將毛線染色的技術。織毛衣的技術最早由上海籍職工向周圍傳授,而且一般選在晚上單位召開漫漫長會的時候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