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說這樣的夜晚與尋常的夜晚有什麼不同,一樣的黑,而那些離合悲歡在每個夜晚都會在世界的不同角落上演。
非要形容的話,這樣的夜是有些涼的。這樣的夜裏,盛開的淚濡樹如往常一樣佇立在墓園前,像是孤單的守墓人。
月亮在空中把夜色暈開,透過樹,在樹下投下一片澄靜透明的影子,凝著剔透的憂傷。淚濡樹盛開之後。麥詩就很少到這裏了。
麥詩從醫院出來就來到這裏了,或許他隻是希望有個美麗而可以容納他的地方。
麥詩眯起眼開始觀察這棵樹,水晶一樣明澄的樹幹,被月光照得皎潔,樹幹的中下部有些發暗,不時晃動著,像水一樣。同樣水晶一樣的枝椏間,棲息著一些未眠的螢火蟲,熒光在樹內反射傳達,融開琥珀一樣的微黃,氤氳成詩,氤氳成思。
“你知道樹洞的秘密嗎?”卡蓮一直跟著麥詩來到這兒,她在麥詩身後站了很久才上前搭話。
“嗯?”麥詩疑惑的搖了搖頭,一向冰冷下達結論和命令的卡蓮從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對著樹洞說出心事,樹洞先生會為你保管起來,傳達到你思念的人身邊。”卡蓮用指尖輕觸了一下發亮的樹皮。真的有水一般的波紋蕩漾開來,打碎了融在上麵的月光。
“當一棵樹容納了足夠的心事時,會根據傾訴者的情緒,轉換成新的形態。”卡蓮閉著眼抬起頭,很久才睜開,冰藍色的瞳裏融進了一點月色的孤獨,“淚濡樹……一直以為是傳說,但是米沫竟然證實了。用她那種不能被理解的悲傷。”
“你……想說什麼?”麥詩有些摸不到頭腦。
“米沫很喜歡你,她甚至可以自己作為交換從龐貝那裏換回你。”卡蓮正說著,抽動了下嘴角,“所以……別離開她,好嗎?”
“離開?我從沒這麼想過啊,問題是……”麥詩急促的解釋,卻又戛然而止。
“問題?”
“你知道嗎?聲音……”麥詩想了一下,他坐在樹下組織了一下語言,緩緩的陳述了起來,“你可以記住一個人的臉記住一個人的舉動,如果你願意的話,你甚至可以記住什麼人在什麼時間說過什麼話。但問題是這都不重要。”
“不重要?”
“問題是真正的遺忘是從聲音開始的。對,聲音……”麥詩抽了下鼻子,“你記得那個人說過的話,但他的聲音會雜糅著腦海中其他人的聲音混淆在一起逐漸離開你的記憶。最終那些話你也就記不起是什麼人說過的。等你完全忘記這個人的聲音時,你就再也記不起他的笑記不起他的歎息,他的快樂和痛苦,他的整個人生從此就再也與你無關了。”
麥詩將頭埋在膝蓋裏,聲線有些顫抖,“事實上……我已經要忘記大叔和科洛的聲音了。真的,我再沒想過離開米沫,我隻是好奇,為什麼所有人都要離開我,為什麼所有人都要把快樂留下後離開我?”
“我從沒這麼想過。”卡蓮單手撐著樹看著天空,“伊卡可能活著的,你也知道吧,他的墳墓裏。隻有一個錄音機。”
“沒可能的……”麥詩並沒有抬頭,“那顆子彈打穿了他的頭。他的血都濺在了我身上。都看到了……他就那麼倒在那裏……”
“你是不希望他活著咯?”
“沒有!”麥詩抬起頭辯解,“但我確實看見了當時的情況啊!而且如果有可能……你們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對於沒可能複原的芯片你都不舍晝夜的……要是知道了這個消息你會怎麼樣?”卡蓮深吸了一口氣,“而且……當初我們也不確定。希望是個可怕的東西,明明隻是一個空洞的詞語,破滅後就給人帶來絕望的感覺。”
“那……現在呢?”麥詩有些興奮的站了起來。
“依舊不知道……但最近出現的事情越來越多,萬一一切都是那些神的玩笑呢?”卡蓮拿出火機點燃一支煙,但隻是靜靜的看著煙草燃燒,“尼格霍爾讓我們去姆喬爾尼爾那裏取回米沫的聲音,也許到時候所有謎團就都解開了吧。你是蒙諾拉蒂斯的王,因此,你所有的決定我們都會遵從。”
卡蓮的指尖輕輕顫抖了一下,一大截煙灰掉到了地上,“哪怕是需要打敗那些神……”
說完這些卡蓮便掐滅了煙頭自嘲的笑了一下,然後轉過身去又補充了一下,“米沫在記憶放映廳吧,她的車子停在哪。”說完這些,她又以一貫冰冷的樣子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謝謝啊……”麥詩喊了一下,也不知道卡蓮能否聽見。
卡蓮沒有回答,等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夜幕裏麥詩才猛地想起,那場戰爭後,卡蓮也失去了奈麗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