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的,如小嬌剛上工就碰到了騙子。
H市影視城是近幾年國內剛發展起來的影視城,大有直追橫店的趨勢。這裏向來是個妖孽橫行的地方,清朝的宮女能跟漢朝的皇子一起玩自拍,八路跟小日本一起鬥地主,和尚和尼姑打打鬧鬧。
如小嬌穿著一身襤褸的乞丐裝扮排隊領了盒飯,順帶跟身旁的同行耍貧嘴:“小肖,今天混得不錯,演上太監了,你這天生的太監氣質,絕對是本色出演。”
“去你的。”小肖領了盒飯,白她一眼,“祝你演一輩子乞丐。”
如小嬌也不生氣,哼著小曲蹲到牆腳吃飯去了。
今天的盒飯還不錯,除了白米飯之外還有一葷一素,外加一個大雞腿。好久沒開過葷的如小嬌笑眯眯的,吃得那叫一個日月無光。
雞腿當然是留到最後享用的。吃完了其他的菜,她拿起雞腿,剛準備張嘴咬,就聽身旁傳來一聲巨大的“咕嚕”聲,貌似是大力吞咽口水的聲音。
如小嬌回頭,就見自己蹲的牆腳邊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大和尚,看起來挺落魄的,身上的僧袍又髒又舊。
“大師,你是哪個劇組的?”如小嬌自來熟地搭話。
那大和尚蹭過來,眼睛盯著如小嬌手裏的雞腿,咂吧咂吧嘴:“貧僧從少林寺來,三天沒吃東西,想跟女施主化緣。”
“哦。”如小嬌點點頭,“三天沒吃飯挺可憐的。”
大和尚趁熱打鐵,問:“今天夥食不錯,雞腿好吃嗎?”
“我吃完了告訴你哦。”如小嬌迅速地將雞腿啃完,然後打了個飽嗝,無比陶醉且真誠地跟大和尚說,“汁多肉嫩,非常好吃。”
大和尚“噌”的一聲站起來,憤恨地瞪著如小嬌:“你這小姑娘怎麼一點同情心都沒有?貧僧看你印堂發黑,必有血光之災,本還想指點你一二,你竟然這麼沒有善心。”
“大師,你背台詞呢?”如小嬌站起來,將空飯盒丟進垃圾桶裏,“我混影視城好幾年了,來我這裏招搖撞騙,你還嫩了點。”
說著,丟下大和尚,拍著肚子上工去了。
如小嬌是臨時演員,由於有一些武術底子,所以也會做武替。幾天前,也不知道走了什麼狗屎運,她被一個劇組的導演看上,簽了合同,跟組做一個著名女演員的專職武替。為此她偷著樂了好幾天,有事沒事就叉腰大笑,或者找個沒人的地方吼一嗓子:“姐的春天到了,姐要紅了!”
她甚至預計好了,等她紅了之後買哪裏的豪宅,請幾個助理,××哥給她擦鞋,××姐給她按摩。
這部戲是武俠劇,女主角是個叫春桐的俠女。今天的戲是這樣的:春桐情傷,躲進丐幫,在大街上碰到前男友帶著小三在瀟灑,於是跟小三在大街上上演一出“撕逼大戰”。
武俠嘛,撕逼大戰也一定要飛來飛去的,春桐在飛簷走壁做危險動作的時候,苦逼的如小嬌就要上去代替。總之這幕戲,露臉的是女明星,但危險動作就全是如小嬌的。
如小嬌在一旁等了一會兒,導演大聲喊:“替身上。”
如小嬌吊著威亞飛了起來,耳邊生風,感覺特別好,然後“啪”的一聲撞上了攝像機……
導演在吼:“替身怎麼搞的?行不行啊?不行換人!”
如小嬌懸在半空中點頭哈腰:“失誤失誤,不會有下一次了。”
導演氣急敗壞:“再有下次,立刻走人。”
“是是是。”如小嬌點頭如小雞啄米。
威亞重新吊起來,如小嬌這次鉚足了力氣,當她在三層樓高的屋頂上做躍起動作的時候,隻聽頭頂上傳來細微的崩斷聲,她暗叫一聲糟糕,隻覺得身體就開始急速下墜,生生地從三層樓高的屋頂上墜了下來。
“啊……”
“威亞斷了。”
……
耳邊是一聲高過一聲的驚呼聲,如小嬌嚇得閉上眼睛,連尖叫都忘記了。她心裏的念頭一個接著一個,雜亂無章地冒了出來。
她在想:三層樓,摔不死人吧?
要是斷胳膊斷腿我一定賴著這個劇組不放。
大和尚說我有血光之災的事情原來是真的。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一定舉著雞腿對大和尚獻媚地笑,說,大師你的雞腿……
胡思亂想過後,也許是對可預知的疼痛太害怕了,一向自詡英勇的如小嬌竟然雙眼緊閉直接暈了過去。
暈就暈吧,如小嬌沒想到的是,她醒來之後,身邊的環境都改變了。
原本她以為自己會在醫院裏,可是當她抬起頭,四處看看的時候,卻發現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她現在在餐廳裏,沒錯,她在餐廳裏,她受了傷不在醫院、卻在餐廳裏,真是見鬼了。
這是一個裝飾得十分古樸雅致的餐廳,而她本人則被換上幹淨的真絲小洋裝,腰上係著碩大的紅色蝴蝶結,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個細瓷大餐盤中,餐盤周圍點綴著樹葉和花朵,而餐盤則被放置在一個長餐桌上。
“等待了三百年的食物,不知道吃起來的味道怎麼樣。”
這時,耳邊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餐桌前的椅子被拉開,一個穿著緋紅色唐裝的男人坐下,姿態優雅地擺弄著麵前的刀叉。有仆人走過來,給他麵前的酒杯裏倒上紅酒,如小嬌直到這個時候才看清男人的臉。
那是一張顯得十分年輕的臉,有著意想不到的美貌,混血兒一樣精致的五官,眸子泛著微微的紅色,烏黑的頭發略微有些長,總體看起來很養眼,被這樣的美男吃掉也不虧吧?如果可以忽略掉對方頭上豎起的一對毛茸茸的狼耳朵的話。
喲,狼耳的美男哦!畫風還挺萌的,隻不過放在現實中就有點難以接受。
如小嬌在心裏罵了一句娘,就見那長著一對狼耳的美男,舉起刀朝她靠近。她驚恐地睜大眼睛,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一聲:“我一個星期沒洗澡了,身體很臭的。”
那美男先是一愣,隨即勾起嘴角邪魅一笑:“沒事,我口味重,多放點芥末就不臭了。”
還是個重口味的妖怪。
你這麼重口味,對得起自己那張漂亮的臉嗎?如小嬌都快哭了。
“我……其實我有病,吃了我之後你會被傳染的。”
“真巧,我最大的優點就是百毒不侵。”狼耳美男用手裏的叉子敲了敲盤子邊,一副很有耐心的模樣,“你還有什麼毛病,就一並交代了吧。”
如小嬌淚流滿麵:“第一次見麵就吃了人家不太好吧?”
“你的意思是,我要先跟食物培養培養感情再吃?我不是貓,沒這習慣。”狼耳美男晃了晃頭頂上的白色狼耳,以證明自己的屬性,從如小嬌的角度看是看不到他背後的,不知道他是不是也順便搖了搖尾巴。
“那到底要怎樣你才能不吃我?”如小嬌抹了把眼淚。
狼耳美男很苦惱地托腮看她:“到底要怎樣你才能心甘情願地讓我吃掉,沒這麼多廢話?”
“大俠,我不好吃啊,皮糙肉厚還幹巴巴的。”
“那要吃吃看才知道。不然這樣,我試吃幾口,不好吃就……”
“就把我放了?”
“就掛起來做成醃肉。”狼耳美男挑了挑眉毛,敲了敲盤子邊緣,“浪費糧食是可恥的。你看,我還拖家帶口的。”說著他從桌子下抱上來一個小男孩。小男孩生得白白嫩嫩,加上個子很矮,又穿著質地上好的絲質睡袍,看起來就像個包裝精良的糯米團子,隻不過一雙眼睛明顯比同齡人要亮,瞳仁是透亮的琥珀色,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加上頭頂上一對毛茸茸的狼耳,怎麼看都是難得一見的小萌物。
如小嬌與這小萌物四目相對,小萌物看她兩眼後竟然嫌棄地撇過頭去,開口說話了:“爹地,這種東西能吃嗎?好醜。”
“現在狼人覓食困難,就別挑食了,將就一點,乖!”
“那好吧。”
……
狼……狼人……
蒼天啊,還是個外國貨。
早知這樣,還不如直接摔死。
大師啊,如果我說,從今往後我盒飯裏的雞腿都歸你,你看……我還能不能補救一下?
如小嬌在絕望中雙眼一翻,又暈了過去。
這真是一個漫長的夢境。
長到如小嬌以為自己度過了一個輪回,這個輪回裏沒有罵人的導演,沒有演不完的死屍,沒有臉上洗都洗不掉的顏料。這個輪回裏,她是主角,有台詞,攝像機拍得到她的正麵,她在聚光燈下受盡追捧,在美男叢中恣意妄為,就連鬥地主,每次都能大殺四方。
她甚至看到了自己的小時候。
小時候的她是在武館裏長大的,武館裏都是半大的毛頭小子,大家幾乎沒什麼性別概念。她和她的師兄弟們一樣,留著寸頭,穿著印有武館名字的統一運動服,上山抓鳥、下河摸魚,或者是跟在一個身姿挺拔的少年身後,提著水桶去河邊打水。
“大師兄,等等我。”她喘著粗氣喊。
少年回頭,剃的是一樣的寸頭,穿的是一樣的運動服,的確是眉目如畫,清瘦的身姿猶如山中鬆柏,透著一股桀驁的帥氣。
大師兄提著兩桶水,轉身拍了拍她的頭,寵溺地笑:“在這裏等著,師兄一會兒回來接你。”
果然,片刻過後,大師兄空著手跑了回來。他一邊提起她的水桶,一邊俯身將她抱起,慢慢往回走。
她雙腿盤在他腰上,雙手摟著他的脖子,像無尾熊一樣吊著,小嘴巴還不停在聒噪:
“大師兄,你皮膚真白,怎麼曬都曬不黑,真神奇……大師兄,二師兄總是偷看你練功,他是不是喜歡你?你抽空回應人家一下啦……大師兄大師兄,你來摸摸看,我是不是長胸肌了?”
那條搖搖晃晃的吊橋,不知道他們走過了多少次,上麵的每一粒灰塵與每一個蜘蛛網,都見證了她對他,那絲絲縷縷的愛慕和癡心妄想。
……
大師兄喜歡帶她去山中打獵,時常為了蹲守一隻兔子,蹲到腿發麻。但是,蹲得再久他也依然不動立如鬆,她想起身又不敢,隻能搖搖晃晃地嘟囔:“大師兄,我蹲不住了。大師兄,再這麼蹲下去,我腿都要廢了。”
大師兄,我喜歡你。
當然最後一句話,她沒敢說出口,用的是腦電波。可惜大師兄從來都接收不到她的腦電波,他整顆心都放在麵前的兔子身上。
接下來大
彈弓出手,兔子應聲倒地,大師兄上前拎起兔耳,對她高聲喊:“晚上可以加菜了。”
她滿腔愛慕無處宣泄,化成聖母光環閃耀四方,她忍不住可憐起了兔子:“大師兄,你真是沒有愛心,殺生是不對的。”
大師兄一挑眉:“晚上我做紅燒兔肉,有種別吃。”
想起大師兄的手藝,想起那香入骨髓的味道,她立刻換上一張嚴肅麵孔,認真且誠懇地對大師兄說:“早死早超生。大師兄,我們快點回去,早點讓兔子得到解脫吧。”
……
她難得思春,坐在吊橋上唱著跑調的歌:“連就連,你我相依定百年,誰若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
大師兄坐在她身邊,拍她的頭:“落緣,亂唱什麼?你才十幾歲,怎麼就想到奈何橋了?”
落緣是師傅按照武館的輩分給她起的名字,大師兄在武館的名字叫施緣。
她回頭看著大師兄清俊的麵容,認真說:“那大師兄你快點長大吧,二師兄對你虎視眈眈,我得先下手為強。”
……
這一切的記憶都止於一場大火,大師兄將她背出來放在吊橋上,轉身又去救其他的師兄弟,她被煙嗆得迷迷糊糊,隻看到那抹頎長的身影衝進了火場,而她滿眼都是那豔紅的火和刺眼的白。
然後世界上就再沒有了記憶中的武館,她也再沒見過大師兄。
夢境隨著大師兄挺拔如鬆的身影漸漸遠去,如小嬌在漫長無邊的黑暗中睜開眼睛,喃喃地叫了一聲:“大師兄。”
哪裏有什麼大師兄,映入她眼簾的是一個陌生的房間。房間很大,陳設卻很少,除了她躺著的古樸歐式大床之外,就隻有跟床配套的床頭櫃和沙發,再沒其他家具,顯得有些空曠。
她坐起身來,愣了幾秒鍾,然後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那套真絲小洋裝,猛地回憶起自己的處境。
她被一個狼人抓回狼窩當儲備糧了啊,哪裏還有時間思春想大師兄?
不過,好在那狼對待儲備糧還算夠意思,沒真的把她掛起來晾幹,曬成肉幹。
不管怎麼樣,沒死就好。
如小嬌鬆了一口氣,從床上爬起來。可能是因為睡得有點久,導致她全身有些僵硬,動作有點不利索。她下床的時候,腳纏到了床單,整個人以五體投地的姿勢摔了出去,並在冰涼的地板上向前滑行了幾步,正好停在門口。
“嘎吱。”
門開了,她眼前出現了一雙穿著棉布拖鞋的腳,而頭頂上傳來了那狼的聲音:“一起床就行這麼大的禮,我怎麼受得起?”
如小嬌摔得兩眼昏花,她搖搖晃晃地撐起身子,一抬頭就看見那狼穿一身紅色絲質睡衣,懷中還抱著小狼,他正似笑非笑盯著她看:“這麼急著拜堂?人類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豪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