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話傾城－入宮（下）
“跪——”
潘宮人是盥洗房的監司，自我來後半個月的時間裏都在他手底下幹活。
潘宮人六歲進宮，卻在這盥洗房整整呆了三十年。心裏本來就不平的很，常常拿新來的宮人婢女出氣，偏偏又長了張駭人的臉，讓人表麵上暗地裏都怕得很。
可我卻不以為然，一張駭人的臉總比一顆駭人的心強得多。
“跪實嘍！”潘宮人尖尖的聲音刺得我耳膜生疼。
“宮人，子寒不知犯了什麼錯。”
“不知？”潘宮人翻了翻白眼，說，“你一個官婢天天守在宮門口做什麼！我這已經是第四次在禦道上發現你了，你還敢敷衍我？”
“奴婢，奴婢隻是想……”
“想什麼？想出宮？還是，見到皇上？”
“奴婢……”
“就憑你，也想見皇上…哼！下輩子吧！給我乖乖地跪好了！什麼時候讓你起來你再起來!”
潘宮人甩了衣袖走遠了。跪在生硬的地板上，不覺心酸。
什麼時候可以見到司空宥，什麼時候可以見到檀哥哥，什麼時候可以救他出來……
夜涼如水。
好容易得到潘宮人的饒恕，徑自回了盥洗房。
“就是她，就是她……”
“一個官婢，還想**皇上……”
她們都在議論我。有些事，沒必要解釋。
徑自上床，拉上被子，閉上雙眼鬆釋一天的酸痛。
菀秋湊過來，對著我躺下。近半個月的時間，僅有這個丫頭倒還真實，隻是年紀尚輕，心思單純。
“你真想見到皇上？”菀秋輕輕地在我耳邊說道。
“你有辦法？”我一聽急忙驚坐起來。
她一把將我摁倒，說道：“噓——小聲點兒！你想被別人知道嗎！…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一定能見到皇上，但是，我可以告訴你，過兩天要處斬一個犯人，皇上說不定會去監斬。如果你能進到行刑台的話，一定能行。”
“謝謝你菀秋。”我握住她的手感激地說。
她隨即搖搖頭，問：“你有冤情對嗎？要告禦狀？…皇上他，恐怕不會聽，說不定還會殺了你…你還要去嗎？”
“去，一定要去。”不是冤，而是仇。不共戴天之仇。
第六十一話傾城－思恨
天氣愈熱。驕陽似火。
城樓上的碧瓦飛甍和那時一樣，閃著耀眼的金光。隻不過，物是人非。空氣中散發著一股惱人的味道。
盥洗房上下四十餘人全部得了熱疹，連我也不例外。臉上手臂上全是紅斑。迫不得已從床上爬起來，看看身邊的菀秋安靜的熟睡，心下竟有些不舍。此去是吉凶難料。
“你真要去嗎？”剛把絲巾圍好，隻露出一雙眼睛，就聽到菀秋微弱的聲音。
“嗯，我從來沒有過像現在一樣想去做一件事，這次，非去不可。”
“可是…”“沒有可是，或許，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了。保重。”說完朝後門走去。
風很溫熱，像某人的呼吸。
好容易翻過了行刑台的圍欄，一眼就看到了伏在台上身著血衣頭發蓬亂的犯人。他的麵容已經潰爛，但是他身上的香氣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忘記。
檀哥哥……
是他，一定是他。司空宥真的變了，他不會像他答應我的放過檀哥哥。他對他做了令我永遠無法原諒的事。
不一會兒，他在紅男怨女的簇擁下走到監斬台中央，坐下。還是那雙靛色的眸子，如今已然混沌不堪。他的臉上沒有表情，一味僵硬的麵孔。和那時四哥臨刑時三哥的表情一樣。其間，還有一個人的妝容令我難以移視。
水綠色。好像臨風的清柯樹。一樣的發簪，一樣的耳墜。那個是……
熙熙攘攘的人群將我的視線漸漸模糊。我努力向前擠去，可卻於事無補。
“行刑吧！”他的眸子略微一顫，說道。身旁的女子一挑俊眉，眼神得意極了。
“午時三刻已到，行刑——”監斬官的一聲高喝令我毛骨悚然。
“檀哥哥——”脫口而出的一聲嘶喊響徹整個監斬台上空。可是，劊子手的手起刀落，腰斬行刑終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心中的千千萬萬個不可能化作憤恨襲上心頭。風把我的麵紗吹落，連同一行清淚。
“她得了紅疹！”
“快躲開！會傳染的！”人們驚呼。
所有人都看見了我滿臉紅斑的麵容，急忙讓開一條路。
我直直地朝檀哥哥跪下，拾起他身邊已斷的玉簫。已然紋著的蟠龍圖案，一頭卻斷裂得尖若匕首。說不出一句話。是悲傷還是憤恨，我已分不清。
“什麼人！”
“大膽女賊！敢驚擾聖駕！”
一層層官兵和錦衣衛向我持械逼近。
“南唐舊人惜花蕊，
桃花驛中念息為。
而今竟為清柯醉，
靈犀彩翼花落隨。”對你，我記得的，隻有恨了。
“住手——”他的嘶喊就停在一個錦衣衛即將朝我的脖頸砍下去的那一刻。
我沒有眨眼。既然世上還有你這麼殺人不眨眼的人。麵臨死亡，又有何懼？
“柯—兒—？”他這樣叫道。混沌的雙目竟突然有了靈氣，步履蹣跚地朝我走過來。
“真的是你！”他的眸子裏那抹靛色忽而變得清澈了，“你還活著！”
“你還活著，我怎麼能死？否則我會死不瞑目！”說著，一股力量將我的手臂抬起，一聲鏗鏘的撕裂聲穿透了我的耳膜。我將那斷掉的玉簫直插他的腹部。殷紅的鮮血溫熱地淌下。我們的距離近得任何人都沒有覺察有什麼異動。
“我又活了。”他好像並沒有感覺到疼痛似的，依舊說一些令我厭煩的話，“那天，我在盥洗房外地禦道上看見了你，我以為，那又是我的幻覺。於是，我便設計引你出來…沒想到，老天爺待我不薄，又讓我見到你。…為什麼我們之間一定隻有恨？…為什麼…我已經拿下整個邢越，可是沒有你的江山……”他的唇已經變得灰白，整個身體都在發抖。
“你見到我了，今天就是你的死期！我要為檀哥哥報仇——”眼眶的淚水已經奪眶而出，手中的力道更加深重。
他慢慢地在我麵前滑下，殷紅的鮮血流在我的鞋子上。
“來人！快救皇上！把這個妖女給我抓起來！”那個水綠色女子嘶喊道。
“不許傷害她——”他用盡全力說完這句話，就暈過去了。
司空宥，你以為我會原諒你嗎？永遠都不……
第六十二話傾城－囹圄
三天之內，他們聽從他的話，並沒有傷害我。我被軟禁在東閣之內。紅疹已完全散去。三天，也就是說，他昏迷了三天。
他的功力深厚，檀哥哥說過。所以，一隻斷簫不足以致命。
一陣腳步聲朝這邊過來，有些許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