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國郫邑。
已入亥時,郫邑今日無宵禁,燈花爛漫,人流如梭。
她畏畏縮縮地蜷在牆根,眼巴巴地看著剛出鍋的水引餅咽口水。有巡城的軍士踏步而過,她微微偏頭,避開巡城兵打量的視線。
夜風濕寒,她身上裹著一塊髒得看不出顏色的破襖子,頭發亂糟糟地綁在一塊,細細看上去,眉眼清秀,十八九歲模樣。似是畏寒,兩隻髒兮兮的小手不時對搓兩下,搓手時,忍不住拿餘光瞄方桌上,那一碗碗水引餅冒著騰騰熱氣。
這一雙眸子倒是清亮沉靜。
“真是晦氣!”滿臉絡腮胡子的麵攤主人瞄到這姑娘,嘀嘀咕咕鑽進了棚子。
聞言,她風塵撲撲的臉上顯出一絲羞赧,摸了摸咕咕直叫的肚子。
攤上,寥寥幾人正吃著麵,大聲說笑。冷不丁傳來“穆劍”二字,她不由伸長了耳朵。
“大王詔令,今夜星官大盛,我郫邑穆劍……”
“嘭”的一聲響動,打斷了她的偷聽。她驚得跳了起來,循聲望去,一隻大海碗摔在了離她最近的那張方桌上。那碗裏的麵堆得高高的,蔥香四溢,肉片和青菜疊在一起,映著紅通通的茱萸,煞是好看。
姑娘僵硬地抬眼,隻見一臉凶相的麵攤主人正瞪著自己,粗聲粗氣地說:“吃!”她咽了咽口水,被這突如其來的恩賜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主人粗魯地拍了下方桌,桌麵框框作響:“吃啊!坐下!”
“多謝。”她抿嘴一笑,端正地跪坐好,執起箸來,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起來。
盡管饑腸轆轆,她依舊坐姿端正,吃香文雅,看起來像是個富貴人家的孩子。若不是她吃得專注,發絲浸入了麵湯也渾然不覺,麵攤主人還以為自己做的吃食不招人喜歡。
主人看著,不由歎了口氣起來,問道:“你不是蜀人罷?也是逃難來的?”
箸一頓,小姑娘抬眼看著他,矜持地笑了笑。
這一笑有如寒冬之梅般明豔,麵攤主人倒有些不自在了,咳了幾聲,搔了搔頭。
“我……我來找人的。”她咽下嘴裏的水引餅,怯怯地開口,聲音又輕又柔,帶著小小的嬌羞,叫人聽了全身舒坦。
“找誰啊?”主人順口問了一句,正巧有客人落座,他顧不上多說,趕緊抓過抹布擦了擦方桌,招呼客人吃食。“老吳來啦,坐坐,還是水引餅?”
小姑娘輕撫了一下腹部,似乎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歡喜,半晌,又捧起碗來,努力地往嘴裏塞著麵,這一次吃得可就不如之前那麼斯文了。
“嗯。”新來的食客好奇地打量了下髒兮兮的小姑娘,又看了看她桌上那一大碗麵,笑道,“老文,你這就太偏心了啊,我來你這吃幾十年麵了,也沒見你給過我這麼一大碗肉!”
“哎,瞧你這酸的!隻要你吃得下,想吃多少肉我都給添!”
“你說的!切二斤牛肉!”
“好嘞!”
麵攤主人又鑽入棚子裏忙活開了。
被稱做老吳的人盯著她看了兩眼,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這小姑娘一看就是逃難的楚人。”
“楚國亂成這樣,最慘的還是老百姓呐!”隔壁桌的食客接過話頭,兩人很快就聊開了。
“可不是麼,百姓何其無辜!”
她突然停箸,欲言又止,咬了咬牙,目光在四周流轉了一圈,方落在老吳身上,小聲問:“楚國發生了何事?”
“楚國的國師謀逆,給五馬分屍了,那位據說擅起死回生之術的王女——巫楚,受連坐之刑,被吊起來活生生燒死了。”
她驚叫道:“有……有這等事?”
“這事傳得沸沸揚揚的,楚王發兵三萬,前往昆侖捉拿楚巫呐。”
“這……國師謀逆,與楚巫和……巫楚有何幹係?”
“謀逆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國師是楚巫的長老,如今他叛變了,那楚巫一族都別想活下來。所以說,什麼名啊利啊,沾染得再多又有什麼用?你看巫楚,封了王女,改巫為大姓,賜名楚,何其榮耀!結果呢?還不是一樣性命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