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知縣在縣衙大堂表彰和獎勵剿匪有功人員以後,又得到朝廷的批複,將二十四名土匪頭目就地處決,以正法典。於是決定在縣城南門外潯江岸邊的一塊空地上,審判和處決二十四名最大惡極的土匪頭目。因提前一天就在全縣各圩場貼出了告示,到了這一天,來看熱鬧的人真是人山人海。
二十四名土匪頭目中,有缺一隻胳膊的,有斷了一隻手腕的,有缺一隻耳朵的,有瞎了一隻眼睛的,有頭上、身上布滿刀傷的,有走路一瘸一拐的。這些都是在古盤寨和尖峰寨兩次戰鬥中留下的可恥標記。
有些土匪頭子本來想一死了之,但是抓住他們後,都被點了穴道,並給他們包紮了傷口,目的就是要讓他們接受審判,以擴大影響,讓那些居心險惡,肆意妄為者引以為戒。這些匪首,一生盡幹了殺人放火的勾當,毫不顧及別人的死活及感受,到頭來也讓他們嚐嚐自己釀造的苦酒。
呂知縣逐一宣布了這些土匪頭目的罪狀,然後大聲問:“這些人該不該殺?”
廣場上立刻是眾口一詞:“該殺!該殺!!該殺!!!”
憤怒的吼聲在平南縣城上空飄蕩,經久不息。
這聲音震懾了毒蛇心腸的土匪頭目們,使他們看到了自己嗜殺成性,惡有惡報的下場。
這聲音也震撼了每個觀眾的心,使他們看到了正義終究會戰勝邪惡,橫行一時的土匪們最終難逃法律對他們的懲罰。
就在呂知縣要下令處斬二十四名罪大惡極的土匪頭目時,潯州府同知羅大拿匆匆忙忙趕來了。場上很多人都認識他,也知道他向來與呂知縣的關係是針尖對麥芒,大家不知道又要發生什麼事,立刻鴉雀無聲,靜觀其變。
羅大拿來到呂知縣麵前,氣喘籲籲地說:“縣尊老爺,莫忙行刑。讓本府看看惡魔們都長什麼模樣。本府還有話說。”
呂知縣十分不悅地說:“羅大人請便吧!”
羅大拿走到那些匪徒麵前,挨個叫他們站起來,他要好好打量打量他們。他說還有一個疑團沒有解開。
那些匪徒感到非常奇怪,心想,他們中間是不是有人與這位官員有什麼淵源,這位官員還想將誰救下不成?反正自己是死到臨頭了,他要看看,就讓他好好看看吧。於是都表現得很聽話,像乖孩子一樣,叫他們站起來,他們就站起來。叫他們轉過身去,他們就轉過身去。叫他們吼兩聲,他們就吼兩聲。弄得場上成千上萬的人都感到莫名其妙。隻有呂知縣和石滿山心裏最清楚羅大拿想要幹什麼。趁羅大拿正忙碌著的時候,走到一起,交換了一下眼神。
羅大拿逐一看完二十四名即將被處死的匪徒後,揪住其中的一名來到呂知縣麵前,當著呂知縣的麵問那匪徒道:“前年你是不是帶著三個人蒙著頭,到相思洲打劫過?”
匪徒以不屑的口氣回答說:“老子向來是占山為王,在陸地上打家劫舍,不曾去江中小島打劫過!”
“占山為王?隻怕是還曾占水為盜呢。你們四人是不是劫了一條去娶親的大船,搜走了一千一百兩銀子?”
“要殺就殺,問這麼多幹啥!老子這一輩子幹的事多著呢,橫豎都是個死,搜走與沒搜走一千一百兩銀子又怎樣?”
“這麼說來,是你幹的了。那次和你一起去的還有三個人,他們在哪裏?是誰指使你們幹的?給了你們什麼好處?”
“老子不耐煩回答。要殺就快動手,多活一刻反倒是受罪!”
“你想死個痛快是吧?老子偏要叫你多受些罪!”羅大拿轉過臉去對呂知縣說:“這一個暫時給留著,本府還要親自審問。其餘的可以行刑了。”
呂知縣故作驚訝地問:“為什麼?這個人是你的——”
“不為什麼。有一件事我一直在懷疑。我要親自審問他。”
“你是不是要驗明正身?你覺得他的身份可疑?”呂知縣一本正經地問。
“少廢話。審了他再告訴你——你招降的那些土匪頭目呢?”
呂知縣一聽羅大拿還把渠義俠的弟兄稱之為土匪頭目,就皺起了眉頭,回答說:“剿匪軍大小軍官都在那邊。他們都是立了大功的,不能再叫他們土匪了!”
“屁大功不大功。那是土匪之間互相殘殺!”羅大拿回頭走到渠義俠等九人站立的地方,向眾人掃視了一遍,問道:“你們就是鷓鴣嶺的土匪頭目嗎?”
眾人一聽他這麼問話,心裏都極不高興,一個個虎著臉不予回答。羅大拿於是提高聲音又問了一遍。
高智尚胸脯一挺,昂首回答說:“我等九人過去聚義鷓鴣嶺,打富濟貧。現在因戰功赫赫,均成了綠營汛兵軍官。大家都稱呼我們總爺!”
“喲,還不錯嘛,都成功臣了。”羅大拿以嘲笑的口吻說,“你們一共是十位嘛。還有一位躲到哪裏去了?”
“他不是躲,而是陣亡了。他犧牲得很光榮!”高智尚提高嗓門回答說。
“喲,還光榮呢。”羅大拿一副鄙夷的神色,“他叫什麼名字?”
“他叫藍亞武。平南剿匪軍百總。”
“他的塊頭是不是和剛才本府抓過來的那個慣匪差不多?”
“大概差不多吧。挺壯實的。武功十分地好。”
“他的聲音呢?”
“我不明白大人的意思。你是說他的聲音優美呢還是沙啞是不是?”
“你少給我胡扯!你別以為你們這些強盜被招安後,就可以趾高氣揚了。那還得看看你們雙手沾上老百姓的鮮血沒有呢。別以為有頂義盜、義俠的頭冠戴著,就可以欺世盜名……”
“羅大人你別往下說了。”高智尚心平氣和地說,“自古就有盜亦有道的說法嘛。這又不是我們自吹,是老百姓要這麼說的。怎麼可以說我們是在欺世盜名?”
“什麼是盜亦有道?你說來本府聽聽!”羅大拿不相信一個土匪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來,所以是一種輕蔑的表情。
高智尚見問,便故意搖頭晃腦地背誦起一段古文:“蹠之徒,問於蹠曰:‘盜亦有道乎?’蹠曰:‘何時而無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聖也;入先,勇也;出後,義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備,而能成大盜者,天下未之有也。’莊子的這段話正可以用來評價我們先前那支隊伍呢。即有勇、有謀,而且聖明、仁慈、講道義。這不比過去縣衙裏被太爺判斬的幾個隻懂得貪贓枉法的官員更受老百姓稱讚嗎?”
“你一個土匪懂個屁!”羅大拿顯得有些尷尬。
“卑職好歹也讀過幾天聖賢之書。懂個屁的人總比屁都不懂的人略勝一籌。謝謝羅大人抬舉。關於盜亦有道的話題還多著呢,譬如盜詩、盜不過五女之門等等,羅大人有興趣聽嗎?”高智尚緊緊盯住羅大拿問。
“你這也算是讀的聖賢之書嗎?盡是胡扯!既然你讀過聖賢之書,為啥還上山當土匪?”羅大拿氣勢洶洶地說。
“說來話長啊,羅大人!要是當年那個知縣老爺能聽在下分辨幾句,不打在下的板子,不革去在下的秀才,在下早已中了舉人、中了進士啦!說不定現在比你的官職還大呢!你看,當年我隻是替人家寫了張狀子,大概是文筆犀利了些,縣官就說我歪才歪用,不容辯解,喝令打我三十大板,攆出學宮,革去我的秀才。他分明是收了人家賄賂,故意害人,你說哪個不氣憤?我於是就上山找渠義俠大哥幫我報仇出氣,殺了那貪官。可是義俠大哥說,朝廷命官不能亂殺,即使他做了許多欺男霸女、欺上瞞下的事情,有大清律例呢。貪贓枉法的事兒做得多了,也會被革職,甚至被砍頭的。羅大人,常言說,上山容易下山難。你看,我在山上一呆就是十七年,幸好現在的知縣大老爺給我們指出了一條光明大道,叫我們洗心革麵,立功贖罪。我們中的許多弟兄為了立功贖罪,效忠朝廷,與頑匪拚死搏殺,肢體殘了,命也丟了,你卻仍舊說我們是土匪。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們應該一條道走到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