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簡單性”抑或“複雜性”——人類思維模式的變與不變
理性主義在當代科學研究中無疑是占據主導地位的一種思潮。理性主義的增弘,使追求唯一性、因果性、確定性、簡單性的思維模式和研究方法在人類未知領域中得到了過度的應用,這導致我們難以充分地認識和應對紛繁多變的自然世界和霧靄重重的人類社會,以至於引發了人類在認識和處理與自然界關係以及人類社會內部各種關係的過程中出現了種種問題和危機,如生態問題、環境問題、資源過度開發問題、疾病問題、戰爭問題、民族衝突問題、恐怖主義蔓延問題等等。以上問題的產生嚴重危及到了自然界的存在和人類的健康發展。這種簡單性、單向度的思維模式在當代這個多元化、複雜性的曆史時期,已到了漸趨解蔽和消解的階段,即需要在對其深入反思的基礎上進行祛魅,而這種祛魅過程的實質就是要承認現象世界、生活世界以及人類發展變動不居的極端複雜性特征,繼而代之用一種複雜的、開放的、多元的、發展式的心態與觀念來重新審視自然世界和人類社會。
17世紀,伴隨著文藝複興運動的興起自然科學獲得了長足的發展。以牛頓“三大力學定律”為核心的描述自然界現象的靜態物理世界觀的誕生,極大地增進了人類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的能力。這種經典的科學理性主義的認識觀認為:人類可以通過歸納的方法、演繹的方法、實證的方法、數理統計的方法等去認識和捕捉藏匿於大量現象和事件堆砌之下的事物的本質與規律,並信奉複雜的是紛繁的現象,簡單的是事物本質,本質和規律是不變的,隻要一經掌握就可以普遍指導人們對現象世界的認識方式。理性主義科學觀的問世,使得自然科學研究在認識論上始終貫穿著一種簡單性的思維模式和原則,這用實證主義哲學家馬赫的“思維經濟性”原則來概括就是:“科學家們應該盡可能用最簡單的概念和最基本的假設來解釋現象多樣的自然世界”。牛頓在《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一書中指出:“自然界是最簡單的”。愛因斯坦也認為真實的自然界是一個簡單的自然界:“自然規律的簡單性也是一種客觀事實,而且正確的概念體係必須使這種簡單的主觀方麵和客觀方麵保持平衡。”著名的“奧卡姆剃刀原理”更是簡單性思維模式的一種體現,其認為對於研究者而言“如無需要,勿需增加實質”。簡單性原則和方法確有其認識和解決問題的功效,也極大地推動了人類理性所能觸及到的現象的深度。但是,這種普遍性、還原性、線性和可逆性的思維模式由於其認識範圍上的有限性和認識事物的相對靜止性,不可避免地打上了片麵性的烙印。因為現象世界的複雜性以及影響事物發展因素的多樣性,使得人們在認識的過程中常常不能把影響事物發展的初始條件因素群、過程因素群、結果因素群等等化約為某一種統一的因素,概括為一個共同的本質,更不能為了確定一個主導的因素而忽視或者低估其他因素的作用。
基於簡單性思維模式的局限性和弊端,法國哲學家埃德加·莫蘭明確提出了“複雜性研究”的基本理論和複雜性研究的方法:複雜的東西不能用一個關鍵詞(概念)來概括,不能歸結為一條規律,也不能歸為一個簡單的思想。莫蘭認為,世界的存在既不可能是純粹有序的,也不可能是純粹無序的,因為在一個隻有無序性的世界裏任何事物都將化為烏有而不可能存在;而在一個隻有有序性的世界裏萬物將一成不變,不會有新的東西發生。所以,世界的基本性質是有序性和無序性的交混,而這正構成了事物“複雜性”的基礎。德國物理學家克勞修斯提出了著名的“熱力學第二定律”,認為其他形式的能量都可以完全地相互轉換,而采取熱能形式的能量卻不能轉化為其他形式的能量,這顯然與經典的“能量守恒理論”有所不同。這說明世界上有序的具體事物的存在最終都要歸結為能量、物質分布的不均勻,意味著世界的深層潛存著自發的無序化傾向。莫蘭和克勞修斯的研究結果使得過去那種嚴格意義上的“決定論”的理論係統和思維模式受到了挑戰,使認為世界的本質是有序的“科學”思維模式受到了質疑,並正在經曆著一種式微的過程。在現代科學研究的過程中,人們不斷發現許多現象與自組織性、主觀性、偶然性、單一性、非線性、混沌性相聯係,無論是宇宙的起源、生命的律動、社會的發展以及微觀世界的奧妙機理都存在著簡單性思維模式所無法企及和解決的複雜現象。彭加勒指出:“基本現象的簡單性再次隱藏在可觀察的總現象的複雜性下麵;但是這種簡單性本身隻是表麵的,它隱藏著極其複雜的機製。”
複雜性理論及研究方法的提出,使線性的因果認識論以及普適性、還原性的認識思路和研究視角正在經曆著改變和消解,誠如普裏戈金所言:“我們對自然的看法正經曆著一個根本性的轉變,即轉向多重性、暫時性和複雜性。”
二、複雜性理論為教育學研究打開了一種新視閾
與自然現象相比較,作為在人類演進過程所產生的種種人文社會現象則更不是簡單性思維原則和思維方式所能夠認識和解決了的。由於受自然科學簡單性、普適性、還原性、定量化和實證化觀念的影響,人文社會學科的研究方法和理論體係最初也是按照自然科學的理性主義思維方式建立起來的。孔德在創建社會學和實證哲學的過程中直接將實證的原則和方法引入到社會學研究之中,認為普適性、還原性、確定性是判定人文社會學科能否成為一個獨立學科的主要標準。近現代以來,“科學性”、“實證性”已儼然成為各門社會學科能否獨立的圖騰標誌,這不僅表現在所有人文社會學科名稱的確立都要冠以“科學”二字,而且在其研究方法以及結論的運用上也都要凸現理性主義和實證主義的特征,以至於人們潛在地認為似乎隻有自然科學“化”了的人文社會學科才能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科學,才能有資格在“科學”之苑中取得一席之地,否則其“科學性”、“規範性”、“真偽性”必將受到質疑。然而,人以及人類社會構成和運行的複雜性,人文社會學科對象領域裏的有序性和無序性,以及人文社會學科自身發展的邏輯與特征,都決定了這種簡單性、線性化的思維模式在其研究領域中的應用具有明顯的局限性和非普適性,尤其是人類社會中價值因素的融入、利益關係的交鋒、情感意誌的裹挾等等,都為其帶來了淺層現象世界和深層理念世界的複雜發展與變化。換言之,由於人文社會現象具有非線性、不可逆性、偶發性以及有序性與無序性相結合、理性與非理性相結合的混沌性特征,因而對其本質和規律的揭示,就決不可能單一地運用理性主義的“簡單性”思維模式來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