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刑?”這個可怕的字眼讓尤利爾頓時緊張起來,在就職前他曾刻苦鑽研過有關裁判所的各種典籍,也接觸到了火刑的條款——這是對於罪大惡極的異教徒的懲罰,雖然少年在理智上承認這是不容懷疑的神聖權威,但對於這把人類像豬羊一樣活活烤死的行為,要在情感上完全接受它,則還需要一定的時間。所以尤利爾下意識的瑟縮起肩膀,追問受刑人是誰。
“那個破壞了教規的見習修女,她是來引誘謫王子墮落的魔女!”
“你是說……勞麗達?”靠著座椅的尤利爾一下子坐直身體。
“請閣下不要直呼那個卑賤的名字。”都主教裝模作樣的輕聲咳嗽提醒,“本來這樣的魔女早就應該送上火刑台了,可是有些麻煩,因為皇廷那邊在保她,閣下明白嗎?”
尤利爾困惑的皺起眉頭,這讓在場的教廷派高位者們都不由自主地露出泄氣的表情——大審判官的遲鈍與無能已經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可這個對弄權一竅不通的少年身上,偏偏戲劇化的聚集了奧古斯都帝國乃至整個大陸最為舉足輕重的兩股力量。
看來不點破是不行了,都主教壓低了聲音:“閣下是不是可以直接向教皇陛下申請執行火刑呢?如果是陛下的旨意,整個大陸都不會有人敢提出異議!”
雖然尤利爾至今還沒有任何神品,但這裏能直接向教皇進言的也就隻有他了。然而這位幸運的少年卻露出一副受驚的神情,像看怪物一樣環顧著在場的神職者,良久之後竟說出了簡直匪夷所思的話語:“向陛下申請火刑……這種事有先例嗎……我從來沒有在任何一本典籍上看見過這樣的記載啊!”
“這個時候還顧忌什麼先例?你難道不知道陛下任命閣下為大審判官的用意嗎?”隨著高位者們氣急敗壞的咋舌聲,都主教的語聲一下子激越起來,“皇廷那邊把這個賤女人弄來的目的閣下還不明白嗎!誰不知道她和謫王子有那麼一手!如果我們再不有所行動,等到她套出謫王子的話就來不及了!你要眼睜睜的看著‘那個’落到那群披著法服的權臣手裏嗎!”
刻意壓得越來越低的聲音反而讓尤利爾的聽覺更加敏感,他膽怯的眨動著單薄的眼瞼,顫抖著清冽的聲音:“大人,‘那個’……所謂的‘那個’,是指‘萊茵的黃金’嗎?你是說是為了‘萊茵的黃金’才燒死勞麗達的嗎?怎麼能這樣呢?更何況……更何況還沒有經過神聖法庭不是嗎?就這樣處死一個人,天上的萬能者……並沒有賦予我們這樣的權力啊!”
簡樸的靜修室裏頓時灌滿了一片唉聲歎氣的聲音,都主教一臉幾乎氣絕的表情,幾乎是在大吼了:“所以才要閣下你直接向陛下申請啊!”他急促的揮手,身為他貼身書辦的主教立刻送上一冊紙卷。被都主教抖開的紙卷潔白鮮麗,厚實的質料上聖歌裁判所特有的燙金紋章和卷草蔓飾刺痛了尤利爾的眼睛——那是上疏教皇陛下的呈文專用的紙張。都主教一把揪住不由自主地瑟瑟發抖的首席裁判官,把他下意識藏向身後的拳頭硬拉過來:“閣下事務繁忙,所以我自作主張擬好了呈文,隻要閣下簽署以及蓋上大審判官的火漆印章就可以了。對於那魔女施行火刑的申請,請閣下務必盡快上呈!”
如果眼睛有罪,便剜去雙眼;如果雙手有罪,便斬斷雙腕,與其保其全形墮入地獄,毋寧殘缺著進入天國。當一個人的身體已經被惡魔的毒素浸透,那除非身體整個被舍棄,否則他將永遠與天國隔絕;火刑的目的就在於此,為了讓犯罪者重新獲得初生羔羊一樣的純潔,就必須讓神聖的火焰將淨化他們有罪的身體,這樣靈魂才有可能重生。靠了這樣的信念支撐,尤利爾才會說服自己承認將活人放上火堆並非殘酷的事情,才會說服自己火刑是萬能者另一種形式的仁慈。可勞麗達並沒有犯下不可饒恕的滔天大罪,這些最清廉的神職者僅僅因為她有可能從墨迪口中探得“萊茵的黃金”的下落,就要直接向陛下呈請要求把她送上柴堆?
“不可以……”微弱的抗議還沒有出口,尤利爾緊握的拳頭就被都主教掰開了,緊接著一管鵝毛筆就被塞到手心,筆杆上鑲嵌的象牙在平時握起來相當沉厚乘手,此刻卻隻能讓少年瞬間的聯想起冷卻的殘灰中混雜的骨殖。明白了對方的企圖,少年的臉色一下變得慘白,他從喉嚨口發出如泣如訴的哀求聲,拚命扭動手腕想要掙脫,這隻換來高位者們更為冷酷的對待——對於這披著虛張聲勢的權力法服的無能傀儡,他們已經完全失去耐心了。
簽名隻是個形式,大審判官鐵戒指才是高位神職者們此刻的目標。得到“尤利爾.梅加德”這幾個差不多是別人代筆的字母之後,幾位總主教和主教忙著在壁燈的火苗上炙烤火漆,都主教則率領其他人七手八腳地把掙紮的少年按在座椅上。尤利爾發出無助的哭喊,痙攣般的曲扭著指尖,這無力的反抗無疑是徒勞的,那橫貫他手背的聖痕原本是淡淡的玫瑰色,但因為細弱的骨節灌注了他全部的力量,所以那多年的舊傷也呈現出一抹病態的殷紅,仿佛沁出一道鮮血。此刻這承載著聖跡的傷痕被漠視了,高位者們按住神跡之子搜尋著那代表權利的鐵戒指;在少年的手上並沒有發現想要的東西,於是他們便擴大了搜索的範圍,掀開昂貴東方斯的綢袍,無視衣角那梅加德家族的紋章,更不管胸前那鮮紅的聖標,高貴的神職者們翻遍每一道皺褶,揭開每一個口袋,最終他們摸到了掛在少年頸項上的一根絲絛,輕輕拖動這光滑結實的細線,金屬碰撞的丁當聲便迫不及待地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