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兩同心(1 / 3)

二十三兩同心

八月十四,雁湖,夜。

雁湖方可十裏,汊梗縱橫。梗間淺窪積水成芙,青青彌望。秋雁歸時,多宿於此,即為“雁蕩山”由來。但這一季,湖畔除了南飛的大雁,還多了一批不速之客——任逍遙自幽穀清潭撤出後,便據守雁湖。一來雁湖地處高崗,東西皆為絕壁深穀,隻有南北可通,易守難攻;二來雁湖水草豐茂,又有大雁宿棲,補給不成問題。

慕容華予倒也守信,並未大舉攻山,而是兵分兩路,一路據守幽穀清潭,沿雁湖以北的鬆坡溪布防,一路據守芙蓉鎮,在雁湖以南的含珠峰、梯雲穀布防。七天來,雙方互有試探攻防,大體上倒也相安無事。但任逍遙明白,這種看似平靜的日子,已隻剩下七八個時辰。明日正午,慕容華予的五萬大軍,連同溫州衛的兵馬,就會踏平雁湖。

這不是長他人誌氣,而是認清事實。武功再高強的人,也無法與裝配了火炮銃機的五萬大軍硬拚。盲目自大不是一個好首領。承認實力不足,再想辦法取勝,才是任逍遙的作風。

他將血手、如意、錦衣、鬼爪、雲雨五堂分散安排在雁湖東西,將嶽之風和沐天峰兩隊血影衛設在南北兩處要塞,每晚與薑小白、俞傲巡視過後,才放心去睡。但是今夜,任逍遙將眾人聚在一處,籌劃許久,才往自己和唐嬈的居處走去。

他們的居處在雁湖南岸一個偏僻的小洲上。一條淺淺的水灣隔開岸坡,洲上長滿一人高的蘆葦。葦叢深處被打平,鋪成一張軟軟的大床。近旁的蘆葦被唐嬈編結在一起,仿佛床帳。“帳”外,是一個用泥石築起的火灶。炭火隨風明滅,在夜色裏閃著嫣紅的光。

即便是暫居,即便是逃亡,精致優雅的女人也有辦法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有時候任逍遙甚至會想,就算與她長居於此,也不會無趣罷?

想著想著,任逍遙不覺加快腳步,恨不得下一眼就能看見她。

然而葦賬內卻是空的。葦床上隻有唐嬈散落的外衣和釵鈿。

任逍遙唇邊浮起一絲輕佻惱人的笑意,解下多情刃,輕手輕腳繞到帳後。帳後是一望連天海的雁湖。湖水青藍,映著八月十四的圓月,閃著點點銀箔。萬千銀箔彙聚處,是唐嬈嬌柔窈窕的身影。她裸身浸在湖中,濕漉漉的長發飲了月光,像一條發亮的銀蛇,鬆鬆盤在身上,輕柔得像情人的手。任逍遙坐在湖邊,隻覺眼前這一幕似曾相識。

多少年前,他也喜歡這般欣賞輕清。那種感情,充滿了青春的熱血和偷嚐禁果的悸動。任何一個少年,都會永生銘記那樣一份戀情,那樣一個女人。

任逍遙凝視唐嬈片刻,拔了根蘆葦,輕輕一吹。蘆花飄灑,雪絲一般,落在唐嬈背上。

唐嬈沒有轉頭,依舊細細揉洗著每一寸肌膚,每一綹發絲,直到任逍遙的呼吸粗重起來,才嗔道:“混蛋,又偷看人家洗澡。”

任逍遙認真地道:“我沒有偷看你,我是怕別人偷看你。”

唐嬈撲哧一聲笑,側轉過身,露出半隻弧度優美的小山,和一顆嫣紅成熟的“櫻桃”,咬唇道:“混蛋,誰敢偷看你的女人?再說,這地方不是我們兩個才能來麼。”

任逍遙伸出一隻手:“有沒有人敢是一回事,我怕不怕是另一回事。”

唐嬈順從地握著他的手,一點點脫出水麵,把****、纖腰、小腹、臍門、玉腿、腳趾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他眼前。月光披散在她身上,勾出一層柔柔的暈影,把人的心也迷醉了。

在雁湖這些日子,任逍遙都沒有親近過她,她也乖乖地不去煩他。可是現在,是他偷看自己在先,不是麼?

任逍遙喉結滾動,一寸寸地看著她,突然一把把她扛在肩上,大步走回葦帳,將她重重壓在葦床上。唐嬈嚶地喊了一聲“混蛋”,便再也說不出話。

因為任逍遙已瘋了一樣地要她。

起初唐嬈很興奮,漸漸卻覺得不對勁。任逍遙雖然要得凶,卻絕不是個粗魯的男人。對於一些出格的要求,如果唐嬈堅持說“不要”,他便不會硬來。可這一次,他卻沒有半點憐香惜玉,隻是一味地發泄。葦帳劇烈地搖動著,蘆花如雪,紛紛揚揚飄進帳內,又被蒸騰的熱意融化,小小的空間充滿了邪惡原始的****。

唐嬈痛得哭起來,罵道:“任逍遙你這混蛋!你瘋了不成!”

任逍遙仿佛沒聽到,反把她翻了起來,盡意采狎,直到她哭也沒了力氣,才從喉嚨深處打出一聲低吼,伏在她身上,大口喘息。唐嬈停住啜泣,一把推開他,披衣要走。任逍遙卻一把拉住她,歉然低語:“對不起。我不知那藥還有這效力。”

唐嬈聽了,心中火氣已全被疑惑替代,回頭道:“什麼藥?”

任逍遙仰麵躺著,喘息道:“飲鴆。”

唐嬈嚇了一跳,按住他汗膩膩的胸口,道:“就是三伯父製的那種,叫人在鍛刀場不眠不休地勞作,也不覺疲累的藥?”

任逍遙點頭。

“飲鴆”類似於金針刺穴,但效用更大。當年在高天原,任逍遙便是要血影衛服用飲鴆,才一舉擒殺九菊一刀流各部,坐上逍遙王的位子。隻不過,“飲鴆”對人身危害極大,不可多服,更不可連服,服後須精心調養身體。連服或是服用過多,都可能喪命。

“混蛋!”唐嬈又是氣惱,又是擔憂,伏在他胸膛,眼淚嘀嗒,“你幹什麼吃那東西?”

任逍遙笑了笑,伸出手指,抹去她的眼淚,道:“明日必有一場苦戰。我是教主,就要保護教內兄弟。”又在她唇心一吻,“還要保護我女人。”

唐嬈全身溫軟,脈脈應承著他,卻仍放不下心:“我又不是沒手沒腳,要你管!”

任逍遙淡淡道:“求心安罷。”

唐嬈聽他話音不對,抬頭看去,竟見他眼角有一點晶亮。

那是,淚麼?

唐嬈的心一下子亂了。

自她離開唐家堡以來,任逍遙都是她的支柱。每當她麵對詭惡的江湖、麵對不確定的未來,心生恐懼時,隻要想到自己還有任逍遙這樣一個聰明、大膽、有本事、有擔當、會疼自己的男人,她便無所畏懼。

可是現在,這個男人竟然哭了!

任逍遙這樣的男人,怎麼會哭?

唐嬈忽然想要拚盡全力愛他、幫他、了解他。

“逍遙,你怎麼了?”她將臉貼在任逍遙心口,換了溫蘊語氣,輕輕道,“就算我不能幫你,和我說說也好。”

任逍遙摟住她,似乎不知從何說起:“自我出道,合歡教的人跟著我,做的都是一本萬利事。隻有這次……”他沉默良久,才自嘲道,“是徹頭徹尾的血本無歸。”他看著唐嬈,遲疑道,“你說,為了長江水幫不相幹的人,賠上合歡教全部精銳,連我最看重的朋友也生死不明,是不是錯了?”

唐嬈深深吸了口氣,道:“無論你做什麼,無論對錯,隻要不後悔便好。”

任逍遙挑起她一綹發絲,展眉道:“後悔的確談不上。”

“我知道你不後悔,你是心疼。”唐嬈雙手環住任逍遙脖頸,柔聲道,“你心疼自己一手栽培的血影衛,不想再有傷亡,所以才吃‘飲鴆’。可你也該明白,明日一戰,無論如何,都有人要喪命。況且,也許明天就會有聖旨到了,我們都不必動手。你這樣又是何必。”

任逍遙冷然道:“我豈會把自家性命,寄在他人身上!那狗屁聖旨來也罷,不來也罷,我自有道理。”

唐嬈膩在他胸口,嗔道:“喲,我的大英雄,既然不指望聖旨,怎麼還等了七天七夜?”

任逍遙在她臀尖一擰,哼道:“朝天椒以為我在等聖旨?”

唐嬈眨眨眼睛:“那你在等什麼?”

“船。”任逍遙瞳光一冽,“若無水師接應,貿然出山,隻會成了火炮靶子。”他的手在唐嬈絲緞般的肌膚上遊走,最後停在****,道,“朝廷五萬大軍,圍困雁湖七日,這麼大的事,或許早已傳出浙江。”

唐嬈眼中亮了起來:“所以高天原那班人若是不笨,就該知道你在雁蕩山,就會往樂清灣來,所以明日隻要殺出十幾裏路,我們就贏了?”

任逍遙微微頷首:“不錯。”

“哎呀,你這混蛋!”唐嬈在他胸口擂了一拳,又抱住他狠狠親了一口,“你好尖、好凶、好精靈撒!”

任逍遙感到她溫軟身子的摩擦,不覺一翻身壓住她:“要不要我再凶一次?”

“不要嘛!”唐嬈推開他,卻又黏在他身側,呢喃道,“我隻要你把身子養好。”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臉也越來越燙,“莫忘記你答應人家,要和人家生兒子呢。”

任逍遙笑了笑,扯過衣衫,蓋在她身上,又將手滑到她身下,道:“你說怎樣都好。”

唐嬈隻覺他掌心投來一股熱意,溫著自己下體,忍不住雙腿一絞,嬌聲道:“混蛋,又打人家主意!”

任逍遙一本正經地道:“方才弄疼你了,我給你賠罪。”

唐嬈撲哧一笑,任他揉弄,口中嗔道:“這就夠賠罪了?”

“你想怎樣?”

“我想,離開這裏以後,我們便找一個好去處,享清閑去。”

“哪裏算得好去處?”

“嗯……”唐嬈被他指尖挑撥得輕吟一聲,含含混混地道,“譬如,杭州啊。我自小就聽人說,西湖有十景,是人間最好的。什麼蘇堤春曉、曲苑風荷、平湖秋月、斷橋殘雪、柳浪聞鶯、花港觀魚、雷峰夕照、兩峰插雲、南屏晚鍾、三潭印月,我都沒見過。你帶人家去撒!”

任逍遙聽著她霜糖一樣嬌嬈的語聲,不由想起初出道時,那個倚紅偎翠的蘇堤春曉。

當年的桃顏柳貌,六橋映波,鶯歌燕語,湖光山色,他曾想和輕清一起賞玩,誰知後來匆匆去了黃山。在黃山,他又想和輕清去紫雲峰下的溫泉,做一對快活鴛鴦,誰知後來一切都不能挽回。

看著懷裏的可人兒,任逍遙忽然沉下聲,定定地道:“好,明年春上,我們便去西湖住一年。我陪著你,把西湖十景,全都看遍。”

唐嬈一怔,不知他為何如此鄭重,卻掩不住滿心的柔情蜜意,“嗯”了一聲,蜷在他臂彎裏,閉上眼睛。

任逍遙撫著她絲般長發,透過葦帳,看著天邊圓月,暗道:“這一次,我絕不食言。”

薑小白也在看著月亮。

月亮很白,很圓,就像阿晴的臉龐。

薑小白忍不住歎了口氣。

他睡覺沒有任逍遙那麼講究,隻是往蘆葦蕩裏一鑽而已。鑽的次數多了,也便馬馬虎虎有了個窩。現在他抱著雙臂,蜷在窩裏,將任逍遙的突圍計劃在腦中過了三遍,咬牙發狠:“薑小白,你他媽得活著。萬一哪天,阿晴回來,你可不能不在。還有,小七若是醒過來,你也不能不在。”一麵想,一麵翻身,將腳往火灶邊靠了靠。

不遠處傳來沐天峰帶著哈欠的聲音:“薑大俠,你翻了一百個身了。你不睡,也不讓別人睡?”

薑小白啐道:“胖子就是胖子,什麼時候都睡得著。”

沐天峰一點不生氣:“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自然睡得著。”

薑小白一骨碌爬起來,望著湖岸接天連地的蘆葦蕩,道:“你說,這蘆葦蕩一燒起來,該有多少大雁小雁沒命?你說任逍遙是不是作孽?”

沐天峰忍不住笑了:“薑大俠也沒少吃烤雁,怎麼這會兒慈悲了?”

薑小白哼道:“小爺是可惜。這大雁又肥又美,都給燒成焦炭,真是浪費。”

沐天峰聽出一點弦外之音,坐起來道:“你的意思是?”

薑小白兩眼放光:“走,弄點宵夜去。”

兩人的輕功都是當世一流,胃口更是一流。當下抖擻精神,踏著葦尖,悄沒聲響抓了數隻大雁,糊在泥坯裏烤,小小篝火就像湖邊的一朵橙花。香味飄出去,直把夜色也衝淡了。隨著兩人說笑,蘆葦蕩開始沙沙、沙沙地響,隱約可見百十黑影,依次穿過。

任逍遙突圍的第一步便是,突襲南線的含珠峰、梯雲穀。第二步是,火燒雁湖蘆葦蕩,切斷北線官軍追擊之路。

薑小白和沐天峰的任務就是放火。當天穹從漆黑、墨蘭、深青、淺灰一路跳轉,無邊無際的蘆葦蕩便開始劈啪作響。火勢越來越大,將十裏雁湖吞沒殆盡。數不清的大雁驚慌嘶鳴,奔飛逃命,嘈雜得仿佛一鍋滾粥。

這頓“叫花雁”未必是天下最好的,但場麵絕對是天下最大的。

薑沐二人吃飽喝足,帶著錦衣、雲雨兩堂人馬,在火海前設了無數陷阱,待梯雲穀傳來消息,才一路南下。穀中屍橫遍野,駐守此地的五百精兵,已沒有一個活口。薑小白看得驚心,莫名想起了正氣堂,狠狠咽了口唾沫,自語道:“板馬日的,這比燒大雁造孽。”

任逍遙的聲音遠遠傳來:“是麼?”

薑小白轉目一望,見任逍遙坐在山岩上,唐嬈正為他包紮手臂傷口,一個起落掠近,滿麵疑惑:“你怎麼受傷了?”

任逍遙淡淡道:“殺得興起,一點意外。”

他的聲音裏透著一絲難掩的輕顫。薑小白心中更奇。含珠峰和梯雲穀的守軍不過是尋常兵士,就算任逍遙再不小心,也沒人能傷他一根汗毛。薑小白還待問,任逍遙已站起身,掃視全場,沉聲道:“炸了梯雲穀,跟我走。”

轟隆一聲,梯雲穀南北兩口碎石崩飛。

任逍遙突圍的第三步,便是用守軍火藥,炸毀梯雲穀,進一步阻擋北線追兵。至於第四步,倒也簡單:殺過芙蓉鎮。

山外的路無遮無擋。鎮上駐軍看到山火,聽到炸響,已早早架起了炮。薑小白望著鎮前新挖的五道壕溝,以及壕溝後雁翅排開的五十門大炮,咋舌道:“乖乖隆地咚,這是等著我們下鍋呢。”一頓,挨近任逍遙,低低道,“高天原的人一定會來接應咱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