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洗心革麵(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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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洗心革麵

回到學校,楚小磊果然換了個人一般,先是向同專業的人打聽了技考時間,一問之下,大驚失色,原來技考時間比許小瑩說的還要靠前,陡然間便覺得高考也鬼魅般離自己如此之近。原覺得這時間像流水一樣取之不盡,這會忽然意識到這水乃是沸水,瞬間便可化作蒸氣不見蹤影的,眼下所剩更是幾不盈手,不由得著急起來。

這日去找專業課老師李新澤。李新澤自新校長上任後好運不斷。前冤家雷秘書因為趾高氣揚的作風在同行老師中留下了不好的口碑,因而在新校長上任後的一次人事改革中光榮退居二線,而李新澤平素和睦待人,溫文爾雅,在其餘小秘中無論氣質還是閱曆都是鼇頭獨占,天時地利人和三樣俱全,因此高票當選為校長辦公室秘書主任。李新澤新官上任,第一把火燒向自己,修整門麵,那頭發花白的一半也染黑了,果然年輕了十幾歲,愈覺風度翩翩。

李新澤見了小磊,忙放下手中的文件。小磊說明來意後李新澤略顯惶恐地說:“怎麼這麼快?”意識到這話本不該出自己口,頓又換了一種語氣,平靜地說,“這個事學校應該有組織的才是,我這邊這幾日也太忙了——”言下竟有幾分得意之色,更似有在小磊麵前炫耀他深得校長恩寵的嫌疑。楚小磊這時一心向上,謙卑地說:“李主任協助校長管理這麼大的學校,還要給我們上課,肯定是十分勞累的,要是換了別的人,別說是勝任,怕是連上任這個膽量也是沒有的。”李新澤聽了這吹捧,如沐春風,連打了幾個哈哈,終於想起這幾年學校文秘專業技考都是他領隊這一史實,似乎從沒發生過技考不及格的現象,一時間意氣奮發,豪氣幹雲地說:“這個你隻要簡單練練就行了,咱們縣職中文秘專業在我手上還沒有一個栽在這上麵過的。”複又補充說,“放心,老師在那邊有許多熟人,他們總不會因為這個讓我跑來跑去的;你放心。”小磊聞言,大喜過望,嘴唇顫抖地連聲道謝。李新澤嗬嗬笑道:“不要這樣,咱們師生之間還講這個幹什麼,再者又不是你一個開小後門,大家都是一樣的。”又關心地問起他“書背的怎麼樣了”一類的話。小磊心裏感歎縣職中的偉大幾乎可以與毛主席比肩,在這光芒照耀下覺得身子頓時輕盈了許多,嘴上也跟著輕狂地說:“幾乎能倒背如流了。”

李新澤為人師表,果然是言而有信的人,在周五的專業課上宣布說:“大家不要為下周的技考太過用心,主要精力還要放在背書上,熟背了才能生巧,才容易拿高分,至於技考的事,在縣職中的曆史上,我們文秘專業那是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通過率。”說至興處,甚至狂言“你們隻要負責去考就行了,過不過那是我的事”。台下眾人聽了這話,久旱逢甘霖般歡喜雀躍,起哄地喊起“李主任萬歲!縣職中萬歲”一類的反動口號。

這其中,楚小磊雖然較之他人早聞一步,但並不完全確信,此時聽了,直如孫行者吃了靈吉菩薩那“定風丹”,歡喜不已。他所喜者有二,一則原以為要費心準備下周的技能考核,因許小瑩所謂的“即興講演”是他的弱項,不免頭痛煩厭,而今居然天上掉餡餅,而且這餡餅還是肉餡的,如何不喜?二則他因幾日前多少受了些許小瑩的感化,立誓要盡心學習迎接高考,自知這情緒不可受絲毫幹擾,否則輕則放棄,重則自暴自棄,而今免去技考,時間雖然還嫌不夠久長,卻也如早上露水不至於一曬而幹,更是盡可能用於學習,少了和別人的一兩周的學習差距,緣何不喜?這樣想著,他更得意洋洋,並且不願“獨樂樂”,騷首弄姿地勾引起別人分享自己的快樂。

隨後幾日,楚小磊果然洗心革麵,接連認真了幾天,甚至學起李海鵬等晚自習後開起了夜班車。同桌的嶽嶺一時間驚為天人,表情不亞於見到唐僧後人,又是敬佩,又是羨慕。楚小磊授之秘方說:“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嶽嶺自跟了小磊幾日,對文字感覺也十分敏感,這時不忘賣弄說:“我現在雖然年少但不壯實,所以用不著努力,老大了更不會傷悲。”

那兩周多的時間竟似乎兩分兩秒,轉瞬即到。學校對技考也頗多看重,因而技考前兩天,額外開恩放假準許參加技考的學生回家探親。楚小磊這半學期忙得頭昏眼花,壓根沒時間去想念父母聊表孝順,自開學至今已有月餘,也隻回家了兩次,其中一次還是因為父親又要外出才回去的,另外一次,卻是為錢所困,梁山好漢一般迫不得已。這時又值囊中羞澀,聽聞學校放假,直如宋江聽宣了那招安之辭,歡喜的屁滾尿流,匆匆收拾了行李便往家去。

楚母見兒子回來,歡喜無限,忙做飯慰勞;待飯時聽聞兩日後便要考試,立馬緊張起來,探尋著問兒子準備地如何一類。楚小磊一塊肉含在嘴裏,含糊不清地說:“還行……老師說這次考試是穩過的,用不著太費勁。”楚母疑惑著說:“又不是他監考,他怎麼知道能夠穩過?”小磊放下筷子,喝了口雞湯潤了潤喉嚨,說:“媽,你就別煩這事了,我們老師說能過,肯定會通過的。他們那裏麵關係複雜,我也不清楚。”

正說話間,嬸娘進來,笑著問考的是什麼試。楚母代小磊回答了。嬸娘訝異說:“怎麼沒聽我們家雲飛說過?”小磊笑著解釋:“我們職高生才考這樣的試,他們讀普高,用不著考的,”嬸娘不懂得,猶豫著說:“那要是考了也是好的,好歹也能免費買個經驗什麼的。”小磊微笑不語。嬸娘又問:“那這試還重要。”小磊說:“還行吧,不過聽說了過不來的話就不能參加高考了——”楚母在一側聽了,幾乎端不住手裏的碗,責怪說:“那你剛剛還說什麼不用太費勁?”小磊略有些不耐煩,說:“哎呦,你就別問了,這次肯定能過的,問這麼多幹什麼?”楚母眉頭微皺,說:“不是問不問的問題,這是關係到你一輩子的事。你爸前些天又出去了,不然有個人在家也好商量下。”說著,輕輕歎了口氣。小磊不敢多言,低頭不語。

當天晚上,二叔又過來問技能考核的事。小磊猜是嬸娘回家後和他講的,因而又細細解釋了一番。二叔確信自家“犬子”不用考後,這才放心,開始替侄兒著想,關切地問小磊“複習地怎麼樣”、“有沒有把握”、“考不考得過”之類的話。小磊一一作答。二叔問完之後,心滿意足地去了。小磊心想這兩天得養好精神,便欲進屋睡覺。楚母忽然來喚,說爺爺奶奶有請。小磊聞言,頓覺頭大了幾倍,不情願地出去。

不知是勞累的緣故,還是不適合大補——昨晚爺爺奶奶叫去後,特地取出床底的黑紙箱裏的白紙袋裝著的紅布勒緊的不知儲存了多少年甚至可以當文物上供的蛇骨酒,硬要小磊飲兩杯,說是可以“消熱、去暑、養顏、滋補、怯風寒”。小磊盛情難卻下飲了兩杯後卻勾起欲火,又哀求著複飲了兩杯才罷,待回首細看時,見那瓶子內的蛇幹癟著繩子凸出兩隻死灰色的眼睛似是索命而來,嚇得冷汗淋漓——這早晨起來,便覺得口幹舌燥,喉嚨沙啞,說話也微微帶痛。因怕楚母擔心,沒有告知。但楚母耳尖,聽出他“喉嚨不大對勁”,嚴刑逼供窮追猛打下小磊屈打成招,交待了實情。楚母聽後,驚慌失措說:“這可怎麼好?這可怎麼好?”小磊安慰說:“明天才考,沒事。”楚母哪裏肯聽,情急下又要帶小磊去醫院細瞧。小磊不肯就範,垂死掙紮著要證明“喉嚨沒事”,當即引頸高歌,以示“正常”。這嗓子不爭氣,在主人拉扯下甩起大牌來,由起初的公鴨叫漸漸化成馬嘶,演砸了場子。

吵鬧間奶奶蹣跚進來,聽楚母一番解釋後——其實剛說到“嗓子沙啞”時,便開出藥方說:“喝蜂蜜,喝蜂蜜!”楚母無奈說:“現在誰家裏還會藏著蜂蜜那東西?”奶奶說:“別急,我回去找找。”不一會,果然拿來半罐蜂蜜。小磊見那罐子上粘著厚厚的一層糖垢,包裝紙也腐爛了半截,心裏覺得反感,不要喝。最後還是在楚母慈愛的嗬斥下和著開水喝了一碗。

奶奶在一側看著孫子喝完,急著問:“好點了沒?”小磊放下碗,說好多了。奶奶聞言,歡喜地很,仿佛自己喝了一般,似乎隱隱已感受到小磊的好受;又不忘道出這蜂蜜來曆暗示自己功勞:“這蜂蜜還是你姑媽前年在吳鎮集市上買的,我一直沒舍得喝,收在那黑漆櫃子底下。甜著呢,是吧?”小磊含糊說:“甜,甜。”楚母在旁邊笑著教訓說:“小磊,你記著,將來考上大學可別忘了奶奶的功勞,記著多買點茶食回來孝敬——”奶奶也欣慰地跟著笑。

午飯吃的是麵條,意思是“順順利利”。飯後,收拾了東西便要返校。奶奶這時又拿了個袋子,匆匆趕來,說:“煮了幾個雞蛋,你帶著路上吃。”小磊一看,那袋子裏果然窩著四個雞蛋,白生生地瞅著他看。小磊嫌煩,推辭說不要。楚母在旁勸說:“奶奶辛辛苦苦煮的,你就帶著!”不由分說將雞蛋塞到包裏。奶奶又哆哆嗦嗦地掏出一張五十元麵值的鈔票來,往小磊手裏塞。小磊急忙跳開,接連擺手,嘴上一副廉潔政客們的口吻說:“不要。”楚母見了,也勸奶奶“把錢收起來,有這心就行了”。奶奶固執地很,眼瞅著塞不到手裏便往包裏塞,一副生氣的模樣撥開楚母伸向包裏的手,極認真地拉上包鏈,又在上麵按了按,這才說:“奶奶手裏沒多少錢,這點你拿著路上買水喝。”楚母見狀,隻好埋怨小磊兩句將這事揭過。話音沒落多久,嬸娘也過來說“給小磊送行”,笑著從手裏變戲法一般變出五十元錢,“給小磊路上買點吃的”。楚母先是客氣一陣,後來便令小磊收下,嗬斥說:“這是嬸娘的心意,將來上了大學可別忘了嬸娘!”小磊見狀,隻好笑納,點頭不已。

這技考如同那進宮前的太監,須得驗明正身,確認身無“長物”後方可入宮,因而身份證、學生證等能證明身份的玩意必備不可——楚小磊學的是文秘專業,說白了將來的就業方向就是當“二奶”“二爺”一類,供人差使,這和當太監一職倒有異曲同工之妙。但單講這技考和那高考的區別,如同賣排骨的本應以賣排骨為主,但見到顧客買的多了,也會額外地贈送一塊半塊鮮肉之類,這種鮮肉在裏麵雖然食之無味,但棄之也是可惜,有了它便好像如那一篇範文,多少顯得“有骨有肉”些;這骨頭架子便是高考,而肉塊似乎說成技考也不為過。

李新澤高升之後,原打算不再參與這次技考這樣的小項目,但狂言在先,又兼他一日前打電話詢問相關各人,獲悉今年技考製度甚嚴,因而放心不下,到底決定牛刀小試,率隊親征。一行二三十人,坐在學校租用的一輛中巴車上,早上七八點駛出,浩浩蕩蕩地向技考地——鄰縣的縣職中駛去。

楚小磊在車上聽了李新澤一番言語,知“上麵”今年大有為技考“正名”的之意,心中不免慌張,低聲問左右的人“感覺怎麼樣”。他們都是滿臉自信,一副誌在必得的神情,多說“這問題現在還用問”,更有甚者,一臉訝異後又滿是不屑與其為伍的樣子:“不會吧!你別告訴我你現在還沒準備好?”小磊暗忖“準備”也未曾有過,嚇得轉過身子,不敢再問。這時便想起許小瑩的好了,心想如果她在這裏,肯定會傾囊相告,又暗自悔恨平時不用功,一失足成千古——說“恨”字為時尚早,暫且記下。

忽又想起李海鵬來,也辨不清是敬是恨,想他雖然有一年的高考經驗,但平日裏仍學習如命,技考一類自然不在話下,隱隱中生出幾分嫉妒。又想及蕭雪、韓香、趙麗她們,雖然曾和他一起玩笑說鬧過,表麵上沒甚區別,但新學期伊始到底都拿起書本,歸入正途,技考肯定也是穩穩地過了;感覺有些欣慰,又有些吃虧,具體這“虧”吃在何處,一時間也想不出來。這樣一路胡思亂想,直到車穩穩地停了。

小磊下了車後,原打算去找同來參加的技考的許小瑩,尋找些心靈依賴,趁著李新澤去“打探情況”的當兒,便欲單獨行動,卻被同行的另一名老師嗬下:“瞎跑什麼,一會不要考試了是吧?”小磊正欲申辯自己雙目健在人世,談不上“瞎跑”,更不會“不要考試”,卻見李新澤匆匆行來,慌張說:“快點,別人都已經開考了!”

先考的是硬筆書法。先發一張布滿文字的紙,再發一張滿是四方格子的書法紙,要人對照了寫,時間是半小時。楚小磊發得兩張紙後,等著再發筆來,左等右等,始終不見,卻見前後左右的人都沙沙寫了起來,這才明白筆是要自備的!這一發現令他大驚失色,顧不得麵子,舉手叫道:“報告老師,我忘記帶筆了——”此話一出,全場的考生紛紛轉頭看他,臉上起初是狐疑不定,漸漸轉為笑容,都慶幸少了一個競爭對手。不到五六十平方的考場裏站了六七個監考的,聽了後都閑著無事般一起湧來。

其中一個胡子長的像眉毛的率先發難說:“學生證帶了沒?”另一個眉毛長的像胡子的緊追不舍:“身份證帶了沒?”第三個長的還算正常,思維卻出人意表,說:“你不會是代人來考的吧?”未等小磊分辨,第四個已說道:“我看不會,你看他和這身份證上的長得差不多。”說著,搖了搖不知什麼時候被他拿在手裏的身份證。幾個老師聽聞,一起圍上去欣賞起小磊的玉照,並對照他這個“實物”檢驗真偽。小磊見眾人埋頭苦寫,心急如焚,火氣一層層升上來,卻不敢放肆,隻好起身將頭伸得長些,便於他們的鑒定工作。

確認是本人後,並不肯就此放過。胡子長的像眉毛的那個又訓斥說:“怎麼會忘記帶筆,人怎麼沒忘記帶,不知道要考試麼?”楚小磊心想“老子最多再忍你半個小時,考試事大”,因而不發一言,低頭認訓。這老師平素欺軟怕硬,今天難得遇到一個軟的,便蛆蟲一樣粘住不放。在他訓斥聲中其餘幾個老師擔心誤多了時間鬧出人命,算上他們一份,都陸續走開。小磊想著三年努力莫非要功虧一簣,不禁悲愴起來,心裏一陣酸楚——正要學霸王“天亡我”長歎時,忽聽有聲音說:“我的筆借給你用!”楚小磊喜悅之情不亞於唐三藏取得真經——抬眼一看,見說話的竟是個女監考老師,容貌清麗秀雅,年齡也不見大,顯是畢業不久。女老師被小磊瞧得臉紅,將筆放在桌上,柔聲說:“快寫吧,時間不多了。”小磊來不及說感謝的話,聽她說“快寫吧”,便當作聖旨一樣趕緊坐下,奮筆疾書。胡子長的像眉毛的瞬間由導演變成配角,尷尬不已,但訓興不止,裝模作樣地斥道:“你看看你這素質,也不知道謝謝人家秦老師!”楚小磊這時滿心隻是溫暖,對這話充耳不聞,但寫字間仔細回味“秦老師”借筆之恩,愈發感動,先前醞釀的苦淚化作甘水洶湧而來,頗是小男人地流下一滴。

被那老師驗明正身和訓斥的時間足有十五六分鍾之久,但秦老師仙女下凡式的臨危一救給了小磊足夠的動力,因而筆鋒健魄,筆意縱橫,洋洋灑灑,鳳舞龍飛,速度上幾可直追杜詩“下筆如有神”的境界。小磊滿意地寫完最後一個字時時間居然還有剩餘,教室裏亦隻有一半左右的人交卷。他將紙稿雙手捧著,對自己的傑作歎賞不已,心裏狂傲想即便當今所謂書法名家亦不過爾爾,卻忘了國人喜歡陰柔,因而小至家室大至廳堂,但凡見得上大場麵的素來都是毛筆字,可見硬筆書法終不可與軟筆一爭短長。舉一反三,奧運會等體育盛事國人的表現也大多柔強剛弱,陰盛陽衰,個中原因與此頗為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