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絕處重生(1 / 3)

那是一個夏天。白晝漫長,高溫凝滯在空氣中,紋絲不動。遲遲不肯落下的太陽,用餘暉框起陳震,讓有關他的一切都沾上金粉,顯得特別閃亮。陳震是個幽默而開朗的人,往往沒幾句話就能讓如珊笑出來,喜歡上他實在不是困難的事。

即使在最快樂的時候,他們仍然刻意回避討論未來。畢竟兩個人隔著八小時的時差,什麼都無法改變。

該來的總是要來,一個月之後,陳震回美國去了。臨走前他請如珊給彼此一個機會,而她什麼都沒有說,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於是她來問我的意見。

我始終相信兩個人在一起,就是要真的“在一起”。隔著萬水千山,當下的情緒再滿也不能實時分享,等傳遞過去了都已打了折扣。距離磨蝕喜歡,到最後自己都不知道為了什麼而堅持。所謂男朋友,就是要能在平日噓寒問暖,關鍵時刻發揮作用。幫女朋友搬搬抬抬,看到蟑螂打蟑螂,遇到小偷抓小偷。如果女朋友生病了要自己看醫生,東西失靈自己修,那還要他幹嗎?

“所以遠距離是不行的,女生太吃虧了,”我振振有詞,“連個使喚的人都沒有。”

如珊低下頭,默默地認同,雖然她並沒有想過要使喚誰。

然而女人的通病就是,喜歡谘詢別人的頭腦尋求意見,可是依舊照著自己的心意去做。

陳震回去之後,每天來電話,問候她早安、晚安,報告自己的生活瑣事,一派理所當然。

過了幾天,如珊終於忍不住問:“我有說願意和你遠距離嗎?”

陳震很認真地回答:“你也沒說不願意啊!我爸說的,女生沒說不好,那就是好。”

她撲哧一笑:“神經病!”

我不知道女生是不是真的沒說不好就是好,但如果一個女生肯笑著罵一個男生神經病,那一定是很喜歡他。

就這樣,如珊無奈地開始算時差的日子,患得患失地和看不到摸不著的人談不著邊際的戀愛。她變成了我口中的織女,用0和1串起鵲橋。別人出門約會的時刻,她幾乎都在家裏對著電腦,一出差到沒有Wi-Fi的地方就會慌亂。

就這樣過了一年,幾個大節日的慶祝對象,都是Skype另一頭的小框框。如珊對於身邊的四季變換不甚明白,卻對於相隔一萬多公裏之外的城市風光了如指掌。她知道今年的舊金山特別冷,巨人隊贏了幾場比賽,同誌大遊行特別精彩。兩個人也曾努力互相觸碰,飛到彼此的城市。可是機票很貴,他們當月的薪水隻在自己賬戶裏閃過一次,就直接交給旅行社,接下來的一個月都要節衣縮食。

陳震曾答應要搬來她住的地方找工作,可是遞出的簡曆都沒有下文。漸漸地,如珊提起他的次數越來越少。她的喜歡隔著太平洋的海水出發,穿越颶風,迎向暴雨,躲避行軍的遊魚,閃開覓食的海鷗。雖然方向沒錯,可是一路上搖搖晃晃,等到踏上另一邊的陸地,不知道還剩原來的幾分之幾。

那一年台風特別多,一次狂風在晚上吹破了如珊的客廳玻璃。凶猛的雨水灌了進來,夾雜著泥沙和樹葉,地板上汪洋一片。如珊手忙腳亂地想遮住窗戶,又急著抓住飛舞的物品。狂風像一隻魔爪,伸進她的家放肆破壞,最後環顧四周的狼藉,滿意抽身離開,連她心裏最後一絲忍耐也一並帶走。

看著她整晚趴在地板上收拾,陳震的內心充滿歉疚,在屏幕另一頭直說對不起。一方麵如珊真的累了,另一方麵也的確不知道還能回答什麼。於是她沉默,叮一聲關上了Skype。

“我不是不喜歡陳震,”如珊哭著告訴我,“相反,我越來越喜歡他,可是我越喜歡他,自己就越辛苦。我厭倦了什麼都是一個人,連買咖啡第二杯半價都隻能和店員笑著說,‘不用了,謝謝’。”

這次換我沒有答案。

我們都很普通,誰也不是超人,沒辦法帶心愛的人逃離生活的困境。如珊不是小孩子,我想她明白即使兩個人在一起,生活的荊棘也不會就此神奇消失。可是,就算對彼此的挫折都無能為力,她隻是想在傷心難過的時候,有個人能給自己一個簡單的擁抱。

人不就是因為愛才獲得勇氣的嗎?

那年冬天,如珊收拾了幾天的行李,再次飛到一萬多公裏外的城市。她帶著積攢許久的想念,把它當作最後的禮物,慎重地捧著,千裏迢迢地去和心愛的人說再見。

不知情的陳震看到她非常高興,如珊狠不下心,決定最後一天再開口。兩個人利用假期,走遍了許多景點。聖誕夜那天晚上,他們到一個朋友家吃大餐。

當晚的朋友裏有個叫作小孟的女生。她有種難以言喻的悠然氣質,特別吸引如珊的注意。陳震告訴如珊,小孟的先生也是他的好朋友,兩夫妻已經結婚4年,從醫學院就開始交往,現在是不同科的醫生。或許是喝多了兩杯,也可能是小孟散發出來的親切,如珊這陣子的委屈突然再也忍不住,於是很坦白地和小孟說,自己這次是來和陳震分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