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恥(1)(1 / 2)

日本人的到來,讓灌水鎮的鳥和蟲子們活得很緊張。

日本兵的皮靴子踢裏趿拉,也不懂得輕點走路。他們一過來,家雀飛得高高的,都要累吐血了。它們之間好互相傳遞著這樣一個信息:下麵那些人身上背的東西叫槍,是它們的死敵,比滿山的彈弓還厲害呢;蛐蛐也啞巴了,不敢拉胡琴了。在這些噪音裏拉胡琴,再好聽的曲子也都糟踐了。滿山就不信這個邪,挺著胸脯站在路邊,眼看著日本兵的隊伍開過鎮子。李小刀藏在牆頭下麵,壓低嗓音喊著,滿山你不要命了?李小刀幾次伸出木棍捅他,他也不回去。

滿山說,“我活的不是好好的嗎?”

滿山揚起頭跟家雀們喊:“你們跑啥?有什麼怕的!”

滿山還蹲在草叢邊上,跟蛐蛐喊:“都出來,該拉琴拉琴,該唱歌唱歌,你們怎麼啞巴啦?”

……

小心觀望了一會兒,它們還是驚魂未定。

緊張的生活沒能放鬆下來。日本兵開走的時候揚起一陣灰塵,這團灰塵一直在灌水鎮飄浮著,鎮子上下烏煙瘴氣的。

觀望很長時間,家雀才落回樹梢,蛐蛐也恢複了演奏。大家似乎放鬆下來了,滿山的蟈蟈又出事了。這事害得滿山趴在灌水車站對麵的一片灌木裏,足足有半個小時了。

在一個地方老老實實呆這麼久,滿山還是第一次。滿山就要憋瘋了。滿山提醒自己,一定熬住啊,現在還不是下手的時候。

蟈蟈的叫聲不時地傳過來,蟈蟈的叫聲很委屈,它好像在說:“滿山……滿山……滿滿,山山……”。聽著怪可憐的。可是,現在滿山隻能這麼乖乖聽著。

灌木叢裏很安靜。開始還有幾隻雀兒在鳴叫,滿山來了以後,它們不敢叫了。它們很緊張,怕滿山再舉起彈弓向他們瞄準。它們商量好了,隻要他一掏出彈弓,一點別猶豫,突兒地趕緊飛走逃命。前幾天,有個日本兵士兵舉起那種長長的槍朝它們瞄準,襲擊了它們的幾個夥伴。有兩個倒黴的夥伴被打中了,永別了。看樣子,那幾個兵在用它們做靶子,比賽槍法。

彈弓和長槍,雀兒們都不敢惹。

有兩列火車開過去了,開往東麵寂靜的山嶺。這個轟隆隆的鐵車子是要把深山裏的寂靜吵翻天啊。看他們跑得很有氣勢,等待它們也許是機槍大炮。滿山早就聽說了,嶺的裏邊有抗聯(注釋1)的隊伍。

一列是運大炮的車。大炮被苫布蓋著,不過一看那隆起的外型,就知道是大炮。這列火車隻有幾節車廂,在灌水車站象征性地減慢了速度,然後就急急忙忙地開過去了;另一列是運兵車,車廂裏麵擠著穿黃軍裝的日本兵,他們擠啊擠啊,把腦袋從窗子裏擠出來了,有幾個腦袋幾裏呱拉說笑著、指點著。他們可能第一回走進這麼深的大山呢,所以很好奇。聽鎮裏人議論,說日本很小,人們都擠在大海裏的一個小島上。這列火車在站台上停了一會,可能是加水,然後開走了。運兵車停下時,滿山看見舅舅從票房裏顛顛跑出來,弓著腰跟車上下來的日本兵軍官套近乎,還掏出火柴給日本兵點煙。秋風太猛了,也不給舅舅麵子,害得他劃了兩次才點著日本兵嘴巴上的香煙。日本兵滿意地拍拍舅舅的肩膀,哈哈笑著,露出一口黑牙。

火車開走的時候,靠窗的日本兵把手伸出來跟車站告別。站台上隻有舅舅一個人,他一手拎著信號燈,一手揮著跟車上的日本兵告別。搞得他都忙不過來了。

滿山簡直不認識舅舅了!

滿山的蟈蟈是這樣出事的。

兩個月前,灌水車站住進來八個日本人。八個日本人交流沒問題,跟中國人說話就費勁了,他們需要一個懂日語的中國人協助工作。告示貼出去三天,沒人去那裏答茬兒。幾個日本兵很鬱悶,商量著要跟河野站長學說中國話了。在他們中間,河野站長就算最懂中國話的了。第四天早上,幾個日本兵跟河野站長學著中國話,還一邊發著牢騷:好不容易占領了這個地方,還要學這裏的語言,很不甘心。正煩躁著,他們的門被扣響了……

這天,海川起了個大早,偷偷揭了那告示來灌水站了。被錄用的過程特別簡單,海川隻跟日本兵嘰哩呱啦一頓神侃,就考試通過了。這樣,海川就成為灌水鎮曆史上的第一位給日本人做事的人。當年,海川在奉天讀過幾年書,學了幾年日語。那時候灌水鎮的人都說海川這小夥子可出息了,會說東洋話呢。誰能料到,會說東洋話的結果是給日本人當差。灌水鎮的人家開始偷偷告誡自己的孩子們,長大千萬別學說東洋話了。

海川要去車站給日本人當翻譯,滿山姥爺不讓去,海川還有理,“總要養家糊口嘛!我也不能白白學了東洋話,現在有了用武之地,多好的機會啊……”

海川這麼一說,姥爺和姥姥都失去耐心了。姥爺把海川的行李扔出去,“誰要你這麼養家糊口的?土豆搬家--滾球子!”。

就是讓海川滾蛋的意思。海川也很識相,索性帶上鋪蓋卷住在了車站,整天像蒼蠅糊在牛糞上,長在日本人那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