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該把所有首飾都留給茱莉,格拉蒂亞,你已經很慷慨了。”
“我把翡翠首飾留下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你會用得著這些首飾的。還有,倫敦的宅邸跟羅伊斯頓花園裏的東西你一樣也沒拿。”
“我什麼都不需要。洛藍。”
格拉蒂亞望著眼前這個新的羅伊斯頓伯爵,覺得他真是個快樂而又討人喜歡的年輕人。
他今年二十四歲,和他迷人的妻子已經結婚八年,生活一直幸福美滿。他的妻子非常喜歡住在鄉間,一點也不向往倫敦的社交生活。
他們一定會無拘無束地住在羅伊朗頓花園的,她想。
洛藍必然會成為那一州的治安首長,茱莉可能會舉辦一些慈善義賣活動,另外還會在花園裏辦大型的野餐會,招待當地的望族。
此刻,羅伊斯頓伯爵正用困惑的目光望著她,她知道他不明白她為什麼要把所有東西都留給他,
“格拉蒂亞。你真的不要遺囑中指定給你的屋子嗎?”他問。“那棟房子的地點很好。我們可以把花園整理一下。”
她搖搖頭,過了一會兒,他終於忍不住好奇地問:
“你打算住到哪裏去呢?”
她把眼光移向樹梢上明朗的春陽。
“我已經計劃好了,洛藍,不過現在還不能告訴你,等我安頓好以後,我會寫信給你的。”
“我很替你擔心,格拉蒂亞。”他回答。“雖然在輩份上你是我的嬸嬸,但是你還很年輕,沒有人保護,你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怎麼生活呢?”
“我不會孤單的。”格拉蒂亞笑得好甜美。
“你還是不肯嫁給夏瑞翰伯爵嗎?”他問。
她沉默著,過了一陣子,他又說:
“我說話也許太直率了,不過大家都知道他自從傷愈以後,就一直在向你求婚。”
“我已經向伯爵表示得很清楚,我決不會做他的妻子。”格拉蒂亞平靜地說。
“他非常愛你。”
“用他那種獨特的方式。”
“我不在乎伯爵怎麼樣,”羅伊斯頓伯爵說。“我擔心的是你的將來。你連叔叔留給你的錢都不肯收下。”
“我什麼都不需要。”格拉蒂亞回答。“我隻接受婚姻契約中分配給我的那些。”
“那和你在遺產中可以分配到的比起來真是太少了。”
“已經足夠了。”她說。
她的聲音一直非常嚴肅。她想,這筆錢已經足夠補嚐她為這場買賣式的婚姻所付出的代價,其餘的,她什麼也不要。
幾年以來,她對羅伊斯頓家族要求的隻是她的自由,現在喬治死了,她得到了自由。
賈士德爵士走後的兩星期,緊急郵件把她從柏萊頓叫回倫敦,回到喬治的病床前。
在那兩個星期中,她努力使自己過一種嶄新的生活,重新調整自己的價值觀。
接到消息後,她在一個小時之內趕回倫敦,把所有仆人都留在柏萊頓收拾東西。
一回到波克來廣場那棟黑暗的屋子裏,醫生就告訴她,她丈夫的病情起了變化。
他仍然昏迷不醒,但是心跳卻越來越微弱,脈息也越來越緩慢了。
“有沒有辦法救他呢?”她輕聲問。
每個醫生都搖搖頭。
“沒有辦法了!”
剩下的隻有等待——等待一個昏睡了五年的人結束他的生活,沉入人們的記意深處。
就這樣等了一個月。這一個月裏,格拉蒂亞幾乎不敢出門。這一個月裏,每個人都悄聲地說話,垂著眼瞼在屋內躡足前進。
好幾次,她幾乎崩潰地大喊。
他們怎麼能讓一個人這樣活下去?不能說話、不能思考、不能行動,隻剩下心髒在不斷地跳動,這也算是生命嗎?
但是她知道,她必須沉默地扮演恰如其份的角色,佼自己問心無愧。
她曉得喬治的親戚對她的安靜和親切感到非常意外。
過去,因為喬治不顧他們的反對娶了她這麼年輕的妻子,而她的行為又是那麼不循常軌,所以他們都非常排斥她。
她的每一項荒唐舉動,都更使他們認定自己對她的看法是對的。
但是現在,他們驚訝地發現她竟然肯耐心聽完老嬸嬸們的嘮叨,而且還能同情她們的風濕病痛。
無論他們要去哪裏,她都派馬車接送,在波克來廣場的時候,細心照顧他們的起居飲食,供應美味可口的餐點,同時給男士們準備大量的好酒。
他們從來沒想到她居然能做個好主婦,更沒想到她會耐得住寂寞。
“親愛的,你對待老年人真是太親切了。”葬禮完畢之後,喬治的一位年紀最大的嬸嬸對她說。
其他的親戚對她也是既驚訝又稱讚。
最令他們吃驚的是,格拉蒂亞把倫敦宅邸裏的畫象、家具、古董等等值錢的東西全部分送給他們,並且附上親筆信函,表示希望他們收下這些東西來“紀念親愛的喬治”。
在寫這些信的時候,她有時會想:喬治如果地下有知,一定會輕蔑地咧嘴而笑,笑這些他生前毫不重視的親戚競因他的死而獲益。
但是格拉蒂亞要為自己的行為立下一個規範,她知道她這麼做是對的。
唯一反對她這麼做的隻有洛藍。
“你把一切東西都留下,實在是慷慨得太過份了。”此刻他說。“茱莉當然很高興能得到你的首飾,可是你自己也需要啊!”
“我想我不會再需要了,”格拉蒂亞回答。“何況,我還有翡翠首飾可戴。”
“那麼那些紅寶石、藍寶石和珍珠首飾呢?”
“都留給茱莉吧!別忘了,你的兒子可以拿來送給他的妻子。”
“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羅伊斯頓公爵喃喃地說。
“那麼就什麼也別說了。”格拉蒂亞微笑著告訴他。“還有,我非常感謝你送給漢娜一座小屋,這樣她就可以和她的妹妹在那兒安享餘年了。”
“你要我另外找一座給漢克斯,”羅伊斯頓公爵說。“不過他告訴我,他還想多工作幾年,說實在的,我很替他高興。”
“他非常可靠。”格拉蒂亞回答。
她想,漢克斯一定比較喜歡待在鄉間,免得再象住在倫敦的時候那樣,每天都要熬到深夜。
“富爾登也要到我這兒來。”羅伊斯頓公爵繼續說。“不過,格拉蒂亞,你總得留下幾個仆人吧?”
“我把傑克留下,”她回答。“另外還要那輛旅行馬車和四匹馬。”
“如果你需要,馬廄裏所有的馬都是你的。”
“下個月我會把‘瓢蟲’接過去。”格拉蒂亞說。“目前我把它留在羅伊斯頓花園,我相信你一定會好好照顧它的,”
“我一定要再多為你做點事情。”羅伊斯頓公爵說。
他的表情象個自覺非常自私的孩子。
“那麼就祝我幸福快樂吧。”格拉蒂亞說。
“你知道我一定會的,我曉得結過婚的女人要再獲得一份幸福是很困難的。”
“你真是個好心人。”
“榮莉和我一向很為你難過,”他說。“我知道其他的親戚對你有很多的責難,不過那年喬治叔叔已經將近六十歲了,再婚的對象竟然是個那麼年輕的女孩,這件事使大家非常震驚。”
格拉蒂亞走到窗前,向廣場眺望。
草地開始呈現青綠,樹下的水仙花似乎也在抽芽了。
“一切都過去了,”她輕柔地說。“春天來了。”
“是的,天氣也漸漸暖和了。”羅伊斯頓公爵茫然不解地附和著。
“春天來了!”第二天早晨出發的時候,她告訴自己。
馭座上有一個年輕的仆人坐在傑克身邊,他是格拉蒂亞新雇用的,因為她不想帶走任何一個從前的仆人。
洛藍在她出發的前一刻,仍然為她不用騎馬侍從而爭辯著。
“我不知道你要到哪兒去,”他說、“不過你這樣是很危險的,鄉間可能會有強盜。”
格拉蒂亞微笑著回答:
“大家都說一棵樹是不會被雷電擊中兩次的。”
她知道傑克會保護她。他的口袋裏藏了一把手槍,還有另外那個新仆人也是用槍的能手。
為了以防萬一,她把翡翠首飾裝在一個小袋子裏,藏在坐墊的後麵,這樣,即使再老道的強盜也不太可能找得出來。
他們走得很快,但是為了讓馬匹休息,他們很早就住進了旅社。
格拉蒂亞覺得自己仿佛在海上向一塊樂土航行。雖然還有好幾小時的行程,但至少她在向正確的方向前進,遲早會到達旅途的終點。
臨行前,她把五個月以來所穿的衣服,還有過去那些奢華的服裝全部丟棄了。
她細心地選購了一些樸實的服裝,她發現這些衣服反而襯托出她的美,而且使她看起來非常年輕,就象五年前初到倫敦時的那個年輕新娘。
但是她知道,她的心智成熟了許多,賈士德帶給她的平靜已經深深地成為她的一部分。她幾乎記不清從前那個焦躁不安、叛逆成性的自己了。
離開倫敦是三月的最後一天,現在,已經是四月了。天氣逐漸暖和晴朗,天空藍得象畫眉鳥的蛋一樣。
原野上開始出現鮮明動人的青綠,樹上也長起了新葉,春神驅走了寒冬,萬物生氣蓬勃、欣欣向榮。
每一天,格拉蒂亞都感覺到新的興奮在她體內滋長;每一晚,她都為了想念那個即將見到的男人而輾轉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