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1 / 3)

一八○六年

巨型燭架上的蠟燭發出炙人的高熱;濃鬱的花香在婆娑起舞的人潮中飄散著,卻驅除不了那份令人窒息的感覺。

兩條人影悄悄離開了衣飾華麗的人群,沿著宅第寬廣的迥廊緩緩前行。這兒是威爾斯王子的密友——馬歇爾爵士的府邸。

“你要帶我去哪裏;迪亞席?”那位女土問道。樂聲已自耳畔消逝,隻聽到她纖巧雙足走過光亮地麵所發出的輕脆敲擊聲。

“找個清靜的地方,”他回答。“我要跟你談談,大廳裏人太多、太嘈雜了。”

她笑了起來,笑聲很誘人,卻沒有一絲高興的意味。

“不要再來這一套了,迪亞席,你今天晚上反反複複跟我談了這麼多遍,我實在受不了。”

男的沒有答話,徑自推開迥廊盡頭的一扇門,裏麵是一間空曠的起居室,隻有壁爐架兩端的銀燭台以及書桌上的細燭台靜靜地照耀著。

那位女士向四周瀏覽了一番。

“好迷人的房間啊!我從來漢有進來過。”

“這是馬歇爾的私室,隻有他最親密的朋友才能進來。”

“那麼,你認為你是他的密友之一羅?”

“他是個惹人厭煩的家夥,不過我跟他有好幾年的交情。”

室內非常涼爽,微風徐徐從窗外吹進來,燭光卻仍定定地照耀四周。女士手裏握著一把鮮豔的扇子,緩慢而有韻律地扇著。

他凝視了她好一會兒,然後說:

“你今晚更美了,格拉蒂亞!”

她坦然接受了這份讚美——嘴角微微牽動了一下,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的美確實是無庸置疑的。

烏黑的秀發梳著巴黎最流行的發型,充分襯托出她臉部完美的勻稱與和諧。

最吸引人的還是她那雙大眼睛,黑亮中帶著奇特的深綠色,放出點點光芒。許多對她傾心的人看到她的眼睛,總會想起清溪中閃爍的陽光。

這雙非常富有感情的眼睛,正警戒地望著眼前這位男土。

“好吧,迪亞席,你要和我談什麼?”

這句話似乎突然激怒了他。

“該死的!”他咒罵著,“你知道我要跟你談什麼的。”

“而你也知道我會怎麼答複你,那你又何必一再重複這個無聊的話題呢?”

“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就是如此嗎?”他問。

他狙狠地盯著她,眼中冒著憤怒的火花。

高貴、時髦的衣飾充分襯托出他的英俊瀟灑。

夏瑞翰伯爵和羅伊斯頓夫人翩翩起舞的時候,許多參加舞會的人都認為:他們兩個無論在外貌上,或是身份上,都是很合適的一對。

但是人們口中盛傳的荒唐生活,並末在羅伊斯頓夫人美麗的麵龐留下任何陰影;而多年來縱情酒色的影響,在伯爵身上已是斑斑可見。

放蕩的生活使他的雙眼浮腫,長期的夜生活以及飲酒過量,使他雙頰蒼白。

他憤怒地不斷在室內跟著步子,手指還緊張地拉扯著緊身外套的翻領。

“我們不能這樣繼續下去!”

“為什麼?”

“因為我要得到你;因為你在玩弄我;因為我不願意和你停滯在這種關係上!”

“這得由我決定。”

她很冷漠地說著,似乎感到不耐煩了。

看見她的神情,伯爵頹然例在她身旁的沙發上,掙紮著說:

“我受不了了,格拉蒂亞!今天晚上,看見你和王子在一起對著我訕笑,我覺得自己的忍耐到了極限。”

她茫然地盯著牆上一幅畫得很糟的油畫。

“到柏萊頓之前,我就說過,你必須下定決心,接受我的愛。”伯爵說。

“如果我不呢?”

她的口吻很輕率,帶著嘲弄的味道。

“那麼我想;我會把你殺掉!”他緩緩地說。

“親愛的迪亞席,你怎麼突然變得那麼戲劇化了?其實你心裏明白,你根本不想殺我,你隻想讓我做你的情婦。”

“我會娶你的!你知道隻要你所謂的丈夫——那個僵屍一死,我立刻就會娶你!”

“那個僵屍是我的丈夫。”

“他既看不見,又聽不到;他根本不是個人,隻是一具會呼吸的活屍而已,你何必對他那麼忠實?”

“隻要他還有一口氣在,我就是他的人。”

“這句話你講過幾千萬遍了。”

“那你怎麼還不肯認清事實呢?我決不打算做你的情婦!”

“那麼我還要等多久?”伯爵絕望地問。

羅伊斯頓夫人沒有答話,過了一會兒,他又說:

“假如羅伊斯頓不是個有錢人,你以為他會活到今天?不會的!那些該死的醫生把他留在世上,好填飽他們的荷包。他中風到現在多久了?”

“將近五年。”

“你們結婚之後,他立刻就中風了?”

“嗯。”

“在那麼短短的時間裏,他讓你體會到愛的滋味了嗎?”

羅伊斯頓夫人沉默著,他又繼續說:

“讓我教你,我的愛人。讓我帶領你進入忘我的仙境。”

羅伊斯頓夫人輕笑著。

“你越來越詩意了,迪亞席。過不了多久,你就會跟我們一個月以前遇到的那個惹人厭的年輕人一樣,為我的眉毛寫詩了。嗯,我忘記那個人的名字了。”

“我不想用文辭來描繪你、讚美你,”伯爵暴躁地說。

“我要把你擁進我的懷裏;我要吻你,好讓我肯定你是屬於我自己的。”

羅伊斯頓夫人打著嗬欠。

“我隻屬於喬治一個人,”她說,“而他又不需要我,所以,我隻屬於我自己。”

她慢慢站起身來。

“走吧,迪亞席,我想回家了。”

伯爵站到她的麵前,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

她看穿了他的企圖,抬頭凝視著他,沉著地說:

“如果你敢碰我,迪亞席,我發誓決不再見你!”

“你不能象對查理斯,或其他人那樣對待我!”

“我能,而且我絕對會這麼做!”她冷酷地答道。“所以你要小心!”

“你要把我逼瘋了!”

“你早就瘋了。”

他被擊敗了,後退一步,頹喪地說:

“我送你回家。”

“我自己有車,謝謝你。”

“你得跟我一道走,”他命令著。“我還沒和你談完。”

“不需要再給那些多嘴的人添口實。”

“何必在乎別人怎麼說呢?”伯爵說。“社交界的人除非是瞎子,否則誰會看不出來我愛你?而且他們都知道,你遲早是我的。”

“你故意讓他們以為你已經得到我,好挽回你的自尊。”

她微微揚起下頦,接著說:

“人們風百風語、加油添醋,讓我很懊惱。”

“他們算什麼?”伯爵粗魯地說。“你平常不是這麼膽怯的啊,格拉蒂亞。”

“再過幾星期,我就滿二十一歲了,”她說。“我在考慮,自己的言行舉止是不是應該謹慎一點。”

伯爵仰天大笑。

“謹慎?你?那個和我在幹草市場還有皮凱迪利廢物堆上跳舞的叛逆怎麼了?”

她不答話,他又說:

“大鬧康文特廣場,嘲弄那些看娼婦遊街的男人的小醜,居然會談‘言行謹慎’?和我一起漫天開玩笑,為聖·詹姆土幹杯的人,怎麼突然變了?”

羅伊斯頓夫人把頭轉開。

“今天我聽到他們叫我‘荒謬絕倫的羅伊期頓夫人’。”

“他們也說你是‘全英國最美的女人’,你不要光聽壞的一麵。”

“去布萊威監獄以後,我覺得很羞慚。”

“我不懂你怎麼會有那種感覺,”伯爵回答。“那隻不過是個玩笑。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在回家的路上開心得大笑。”

“你……是笑了。”

“所以現在讓我送你回家,一路上,我們還可以那樣開懷大笑。”伯爵說。“來,格拉蒂亞,我們去向主人告辭。”

他一麵說,一麵伸出手臂;她剛要伸手挽他,突然又改變了主意。

“不行,”她說。“我不想再回那個擁擠的舞會大廳去。而且,我們也不能當著王子的麵先離開啊!”

“那我們就來個不告而別好了。”

伯爵凝視著她美麗的臉龐說:

“我隻想和你獨處,其他任何人,包括王子在內,都是多餘的。”

他的語氣又熱切了起來,情欲的光芒在眼中閃動。羅伊,斯頓夫人警覺到,她對他的約束力已經達到極限了。

她對迪亞席·夏瑞翰時時刻刻都存著戒心。

自從第一次在卡爾頓宮見麵,他就一直在追求她,而且不經她認可,就寸步不離地成了她的護花使者。

當時她很年輕,對社交界的情形一無所知,丈夫又終日躺在幽暗的房間裏,靠一大群醫生、護士照顧著。

第一次參加倫敦社交季各種活動的時候,要不是他在一旁護衛她、取悅她,她真會無所適從的。

在情場上,他是個老手,所以很清楚怎麼樣才不會把她嚇跑。

處身上流社會中,她的純潔、不擅自衛無形間成了最有利的武器,那些嫉妒她美貌的長舌婦雖然善於挑剔,在她身上卻找不出什麼毛病。

但是情況漸漸轉變了,羅伊斯頓夫人變得狂野任性,伯爵對她也越來越糾纏不休,他們兩個人的所做所為令大家側目。

奢靡放縱的生活對成爾斯王子的好友來說,並不是什麼新鮮的事情;王子和這群朋友的窮奢極欲,使那些保守、拘謹的大臣和納稅的人民感到非常震驚。

漫畫家筆下的王子,是一個沉迷於酒色的人;他們覺得,就因為他是這樣一個人,所以他的親密好友中,才會有這麼多墮落的無賴漢。

全國最聲名狼藉的兩位公爵——昆斯柏瑞和諾福克是土子在倫敦及柏萊頓的常客。

諾福克很沒有教養,被公認為全國最齷齪、酗酒最嚴重的貴族。

昆斯柏瑞則更卑鄙、墮落,他的長像尖刻,性情暴躁易怒,動輒對人破口大罵,被他玩弄過的女人不計其數。

除了這兩位公爵,王子的密友還包括巴瑞摩爾家族中那幾個無法無天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