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才折出一隻勉強能看的河燈,她把這張防水紙揉成一團,又拿了一張新的重新折。這一次折得又快又好看。
“然後呢?”
少女的麵孔被跳躍的燭火所映照,粉腮染紅看上去就好像在害羞一樣。柳時雨看得幾乎愣了神,直到葉央央催促了才勉強拾了魂魄,“然,然後……把裝著蠟燭的底座放上去,就可以放河裏了。”
他把自己的河燈放在河中,看著那點燭火順水漂流越來越遠,將雙手合十,閉上眼虔誠默念:“娘,請保佑煙雲的病快點好起來,保佑我能賺大錢,給你買個寬敞的墓碑……”
心滿意足地睜開眼,柳時雨的眼前卻有一道血光飛濺開來,失聲驚叫:“你在做什麼!”
割開手指,讓指尖沁出的血珠滴在蠟燭上,和滴落的燭淚融為一體,葉央央卻是笑了:“既然是歃血為盟的戰友,那麼悼念他們,還是用血比較好。”
她忽然想起來,就在她跟隨宋千鈞,率領最後五百人和敵軍十萬人決戰時,那一天的夕陽也如同現在的燭火一般,豔紅如血。
記憶的匣子忽然打開,往事紛至遝來。曾經以為已經淡忘在過去的臉一張張浮現在腦海中,葉央央這才發現,所謂前塵舊事早就已經刻在了她的骨子裏,無法忘卻也無法磨滅。
第一隻沁著鮮血的河燈飄進了河水中,柳時雨聽到葉央央蘊含著無限懷念的聲音:“宋河,平日裏最喜歡給人留燈的就是你這家夥,現在也換我給你留燈了。”
第二滴血跳躍在閃爍的燭光中:“馬洲,現在我還是很討厭紮馬步,不過現在你這家夥都已經在地下了,沒辦法再罰我繞軍營跑兩百圈啦。”
第三滴血混合著不知何時淌下來的淚;“殷寧,你還記不記得,我的第一把劍,是你拿木頭削的……醜死了!可是我很喜歡。”
第四滴血不慎濺在了防水紙上:“戴洪遠,就你膽子大,就你不怕死……敢一個人闖進騎兵陣營裏救人,你敢不敢活著回來見我們!”
第五滴血:“劉鑫……你死後,我破了你的百人斬記錄。不服的話,要不要從墳墓裏爬出來,我們再比一次?”
第六滴血:“朱忠!你這個把馬當媳婦的變態,知不知道那個見到你就臉紅的小軍醫暗戀你啊,整個軍營都看出來了,隻有你一個傻瓜就知道每天刷馬……你出事以後,小姑娘抱著你的馬鞍,自殺了……”
……
柳時雨默默看著葉央央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淚流滿麵,看著最後一隻河燈承載著她的血與思念慢悠悠流入河中時,看著她拿還在滲血的手捂住麵孔,泣不成聲地反複念著他從未聽過的歌謠: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他就站在距離她這麼近的地方,可是他不懂她的悲傷,她的回憶,她的過往。就好像他們身在不同的時空一樣,柳時雨伸出手抓不到那個近在咫尺的身影,無論怎麼追都追不上。
這樣的預感,在第二天早上就成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