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十一部(9)(1 / 3)

但是他使用這一切療法並不按照一定的規程。他隻希望這些方法對病人能起些作用,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這些療法究竟有什麼價值,有什麼意義,有什麼目的。因為有一件最重要的事他並不知道,直到第三個星期,直到病人的生死關頭到來以前,他在這個問題上自己也好像在黑夜中摸索一樣,那就是病人究竟活得成活不成。他並不知道,他稱作“傷寒”的這個病症,在這個病人身上隻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災殃,是受感染後的一個不很愉快的後果呢,還是使病人解脫的一種形式,是死亡本身的一件外衣?如果是前者,那感染本身本來也許就能逃避開,或者即使受了感染,借助科學之力也能把它驅除掉;如果是後者,死亡不論采取哪一副麵具出現,任何醫藥對它都是毫無作用的。

傷寒症的病況是這樣的:當病人徘徊在那遙遠、昏熱的夢境和在那昏昏沉沉的境界中時,他聽到生命的清晰振奮的召喚。當病人在一條通向陰影、涼爽和平靜的陌生而灼熱的路上遊蕩時,這召喚堅定、清醒地傳入他的耳中。病人站住了,他開始傾聽這一清亮、振奮、帶著些許嘲諷的聲音,這聲音促醒他回到他已離開得這麼遠,已經完全遺忘了的地方去。如果他這時對於自己拋在身後的那些譏諷的、繁雜的、野蠻的世事還多少存有一些沒能恪盡職責的羞愧感,如果他感到自己還會產生力量,還有勇氣和興趣,如果他對世事還喜愛,還不願意背叛,那麼盡管他在這條陌生、灼熱的小路上已經迷誤了很遠,他還會走回來、活下去。但是如果他聽到生命的召喚聲音就害怕地、厭惡地打了個寒戰,那麼這個喚起他回憶的呼喚,這個快樂的、挑釁似的喊聲,隻能使他搖一搖頭,隻能使他伸出抵擋的雙臂,隻能使他沿著那條逃避一切的路繼續走下去……很清楚,這時病人注定要死了。

“你這樣是不對的,你這樣是不對的,蓋爾達!”這句話衛希布洛特老小姐說了不止有一百遍了,她的語氣帶著憂傷和責備的意味。這一天晚上在她的老學生的起居室裏圍著圓桌坐了一圈人,這裏麵有蓋爾達·布登勃洛克本人,有佩爾曼內德太太,她的女兒伊瑞卡,有可憐的克羅蒂爾德和布來特街布登勃洛克家的三位小姐。衛希布洛特老小姐坐在這圈人中間的一張沙發上。她的軟帽上的綠飄帶垂在瘦小的肩膀上,一邊肩膀聳得很高,為了使一支胳臂能在桌麵上自由地做手勢——這位七十五歲的老小姐身體已經萎縮得不成模樣了。

“你這樣是不對的,讓我告訴你,你真不該這樣做,蓋爾達!”她用激動的、顫抖的聲音又重複了一句“我已經有一條腿埋進土裏去,我活不了多長時間了,而你卻要……你卻要離開我們,要永遠跟我們分手……離開這個地方。要是這隻是一次旅行,隻是到阿姆斯特丹去住幾天,倒也罷了……可是你卻永遠不回來了!”她的一顆蒼老的鳥兒般的頭顱搖動著,棕色的充滿智慧的眼睛變得憂鬱起來。“自然囉,你失去了很多東西……”

“豈止很多,她什麼都失掉了,”佩爾曼內德太太說,“我們不應該太自私,苔瑞斯。蓋爾達要走,就讓她走吧,這是沒有辦法的。二十一年以前她和托馬斯來到這裏,我們大家都喜歡她,雖然她一直討厭我們這些人……是的,她一直討厭我們,不要否認這一點吧,蓋爾達!可是托馬斯已經不在了,別的人……誰都不在了。我們對她算什麼呢?雖然這使我們很痛苦,可是你還是走吧,蓋爾達,願上帝保佑你。當年托馬斯去世的時候,你沒有立刻離開這裏,我們已經很感謝你了……”這是秋天的一個黃昏,吃過晚飯以後,距離小約翰(尤斯圖斯·約翰·卡斯帕爾)接受普靈斯亥姆牧師祈福埋在城外矮樹叢邊上砂石十字架和家族紋章下麵那一天也已經有六個月左右了。房子前邊,雨點淅淅瀝瀝地澆在林蔭路兩旁樹葉一半已經掉落的樹上。不時吹來一陣疾風,把雨水衝到玻璃窗上。八位婦人都穿著黑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