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溪發源於東南大地道陵群山,經過群山青海原林滋潤方有整條大河奔湧之勢。竹溪鎮因毗鄰竹溪而得名,韓熙從鎮中出發尋匿竹溪上遊也不過花了個把鍾頭,到得竹溪上遊時河流仍有六七米之寬,自險峻山中傾瀉而出,浩浩蕩蕩,河中隻偶爾才可得見魚鱗銀光。
他喜歡垂釣,不過以往很少到達這裏,一來上遊魚蝦難捉,二來此地遙遠,平常與人一塊,少有可以自由暢快。如今信步而上,到這裏人跡稀少處風光景色與尋常卻又不同。
將視線放遠,棟棟群山圍攏著竹溪曲曲繞繞,碧波激蕩白沫吞吐,每個轉折口都是一次飛揚。韓熙拔步向前,不多久出現在一處荒莽山坳,看不到竹溪了,僅有一條山泉叮叮咚咚在壁立群仞的山坳間自上而下砸傾著,左近全是岩石,岩縫間生長有各色植物,最耀眼莫過於幾株勁鬆。
鬆柏蒼勁有力,鬆葉擋在上頭,遮掩了小部分視線,韓熙在此駐足,洽然夕陽從山頭下去了,周圍影影綽綽的黑暗無聲無息的席卷來,耳中全是布穀鳥咘咕咘咕的叫聲,暮靄夜色,四野更顯靜寂。
他一向謹慎,視線四掃,又閉目感知片刻,確定沒有任何幹擾後方才一聲嗤笑,扔下手中釣具,脫下渾身衣物,就那麼站立著細細感受天地蒼茫。
四野靜秫,山泉水聲撲蕩,布穀鳥咘咕咘咕,篙草隨風輕動,不知何時,從他左胸位置開始流轉出縷縷湛藍光華,雲煙紋路一般,明滅之間陡然嘩啦一聲蔓延至全身上下,一條條經緯縱橫,及至脊背,在那裏構築出一對兒絢爛光翼!
光翼翼尖透明如無,僅在靠近脊背的地方流轉光影,細看之下一枚枚細蠅金符在裏麵幻生幻滅,而七彩華光中那一條條藍紋更顯得妖豔、深幽,形如地獄深淵,危險而又透露著極致的誘惑。
自光翼一出,韓熙整個人便離地而起,懸浮在了半空。
本該仙風道骨的畫麵裏,他雙眼緊閉,神色露出些許痛苦。尚不及看清,他募然一聲痛哼,口鼻滲出血跡,一根根青筋從皮膚下鑽出來,冷汗從額頭滴落,轉眼間整個體軀便全是斑駁裂口,形如幹涸湖床上蔓延的裂痕。
如此形跡有些可怖了,一條條裂口不斷滲出鮮血,一些地方深可見骨,從整個體軀去看,宛若承受不住重壓的碎石,眨眼之間就可能傾覆碎滅。
夜幕龐廣高遠,群山棟棟,漫山遍野惟有這一處山坳透露出深沉的藍色光芒,寧靜、幽深,衝天而起的氣勢卻如水麵緩緩漫過大道。
那一刻,一切靜止,惟有宛如雷轟的無聲氣息在一遍遍地潮漲潮落,讓山中走獸潛伏,讓大地輕輕顫動。
這是淩駕於千萬生命之上的可怕威嚴!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韓熙絲毫沒有醒過來的跡象。直至寒月西移,終於,韓熙體軀上裂布的傷口全部結痂,除此之外,背後的神秘光翼也已經有收縮之象。
他猛然張開雙眼,眼中兩輪瞳圈如高速旋轉的陀螺於刹那間靜止,視界有了投注點!
這一刻,他麵前,人頭大的一塊空間如摔裂的鏡麵,砰然碎裂了。
那種畫麵是奇詭的靜止,沒有聲音,沒有氣勢,他伸出手,猶豫片刻,終是沒有敢伸手與空間裂縫接觸。他的直覺一向敏銳可怕,伸出手時就有了恐懼。
韓熙落回地上,抬頭親眼看著那塊空間重新拚合、恢複,目中的疑惑、凝重遲遲揮之不去。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眼睛還有何種神秘力量。
背後的光翼已經消失,韓熙細膩白皙的胸口肌膚上卻浮現出一麵藍色紋身,足足占據了大半左胸與肋下位置。紋身紋的是一頭魔龍,獠牙滲血,麵目猙獰,背生雙翼,五爪如鉤,身上鎖著巨大的黑鐵枷鎖,將其鱗甲和背部骨刺生生折斷數根。
韓熙低頭看了自己的紋身片刻,自魔龍眼中望見了自己,它的眼中有凶光,猙獰而恐怖,平靜而滲人,像極了自己暴怒時的狀態。
枷鎖鎖龍,鎖的就是他自己。韓熙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索性不想。
皓月西移已久,時間早已淩晨。韓熙穿好衣服,活動了一下四肢百骸,一陣劈裏啪啦骨節活動之聲,將手放在身側一棵碗大的樹幹上麵,掌指一緊,當即擰爛了半麵樹幹,摳掉了一塊大缺口。
他呆了一呆,募然又是一笑,聳聳肩,認定方向便一頭紮進回家的路。一路上如獵豹般靈動敏捷,偶然停下又如巨龍勢重,寒冷的山風因為他高速的奔行而將他的頭發呼啦吹得筆直,行進中一對眼睛時常拖曳出一閃而逝的藍芒,如同一束雷電在奔竄,情景妖異而恐怖。
一口氣,十分鍾,抵達山下的釣魚俱樂部。俱樂部工作人員早已休息,他幹脆提著釣具大步回家。
釣具俱樂部坐落在道林群山南麓、竹溪中遊,占地十幾畝,別墅式樣,乃鎮中鄉賢富豪集資興建,當做娛樂休閑與洽談商事之處。韓熙的父親韓世邦是股東之一,韓熙自有俱樂部高級貴賓的身份,出入十分隨意。
當他到家時已經淩晨兩點,父母還在客廳中,見他終於回來,麵上高興一閃而過,接下來的就是怒氣與責罵。好在他不是頭一回這樣,罵過之後,自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