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世界比喻為樹,那你相信叢林中每一棵樹都不是孤獨的嗎?於叢林而言,它們是個體,但它們通過根係相連,彼此印證另一種相似或迥異的生命存在,又或者,枯死。
比如宇宙與星球,星球上的生命仰望蒼穹,認為這個宇宙無數星球終有無數生命,事實上,就隻這個宇宙嗎?
光的存在是照亮黑暗,星球的存在是明證玄奇。
他曾希望在夢中永遠不醒,就此沉眠,但僅幾年過去,禍福倒轉就像人生鏡花水月,在世界揭下麵紗之後,他新奇於世界的清晰與美麗,就此成癮。
他的一切始於一場沒有盡頭的夢,這個夢恍如一個獨立的世界,每每在他意外或者恐懼之中如約而至,自記事起從不曾中斷。
譬如今夜,他再一次陷入夢境,明知是夢,卻無論如何都無法醒轉。在這個血色夢境裏,看不到出路,走不出世界盡頭,夢中很多景象氤氳血霧,自高空皓月到地上冰河,原野山川入眼茫茫,鼻端聞到的都是腥氣濃稠。
宏廣天地間一縷縷祭祀詠歎調沉入耳畔,徐徐回響,有如蚊蟻細語,小韓熙衣衫襤褸抬頭望天,自言自語一句:不過就是一場夢,嚇不倒我。
這句話與其說是堅韌性格的映照,不如說是千回百轉同一個夢境帶給他的恐懼。
他年齡很小,看個頭不過三四歲,說完話忍不住俯身在地上拾起一蓬砂爍,些許刺痛感傳入腦海,小孩順著視線往前,除了一片往四麵八方延伸出去的荒原,就隻有稀薄血霧。
每一粒砂爍都紅得像在滴血,小韓熙揮手揚沙,自言自語,看了一把高空上那輪巨大得好像隨時會墜落的血月,在血月旁邊可以看到凝固著的一團團血雲,像懸浮著的鮮血,他忍不住撅撅小嘴,嘀咕了一句傻呀。
反正也不知道該幹嘛,在空空蕩蕩的天地下,小韓熙下意識地往前走,安靜死寂的環境裏一個重重踩下的腳步是沒法產生回音的,他自言自語,在沒人懂他心中恐懼的時候,自己給自己鼓勵。
隻有走動起來才可以感覺到時間的流逝,走得越久,就越能感覺夢外的自己要醒了。這類期待時間久了,就越感孤獨。
當小韓熙走到荒野盡頭,行將走進血海的時候,那堵大山又擋了去路。
他抬頭看,高聳入雲的大山由屍體堆積而成,慘白的皮膚和凝固著的一張張麵孔密集成機械般的冰冷,看久了自然沒什麼感覺,隻是在猩紅惡臭的暗紅色血河流淌快到腳前時,他觸電般縮了縮腳,腳下突兀變成萬丈深淵,深不見底,嗚啦一聲人就下去了!
失重的蒼白席卷而至,心很空,一間矮小簡陋的山間小屋裏,小孩呼哧一聲一下從床上坐起身子。
眼神空洞,嘴唇下意識蠕動,想要自言自語,又突然閉嘴。
小韓熙本能地抬手,擦掉眼淚,笨拙的穿衣起床,洗漱和吃飯,做完所有能自己做的事,頓了頓搬了一張矮凳坐到屋前的那課大桑樹下,樹葉落下斑駁陽光,早間八點的太陽暖和而柔和,他一麵伸腳,一麵嘴巴咂吧著習慣性想要自言自語。
因為經常性做夢,他睡眠很不好,天天頂著兩個黑眼圈,膚色很蒼白,一頭黃頭發像秋天爛地裏麵的稻草桔梗。爺爺說小韓熙要多曬曬太陽,對身體有好處。
他很聽話,對爺爺說的話記得特別清楚,一板一眼的,包括起床洗漱吃飯,天天做得有模有樣。四歲而已,懂得不少,靠在大桑樹樹幹上卻習慣性緊緊捏著小拳頭放在膝上,像是隨時要打人。
在這個小村子裏沒有小孩願意跟他一塊玩,小孩有時候跟著爺爺出去撿撿破爛,一離開爺爺身邊就會無端被罵,有些小孩會朝他扔石頭,譬如此類,一件事一件事都像是石頭堵在小孩心裏,堵得他沉默寡言,見了人也不太敢直麵,倔強的要為自己的世界打造城牆。
有爺爺在,黑夜都有白天的溫暖,下雨天也都有太陽的味道。
爸爸媽媽,這兩個不同的詞彙對他而言太陌生,有時候獨自一人時他會小聲喊著,一遍一遍,直至輕到沒有聲帶的顫動。
出生時算命先生說他生辰八字與陽不合,命格奇硬克盡一切,宜棄養。剛開始父母不信,半年之後家中生意破敗殆盡,媽媽病重爸爸兩次出事,再後來父母將他送到爺爺這裏,很長時間都不來看他。
聽說兩年前父母去了大城市打工,還有一個妹妹也帶過去了,留下他,除了爺爺當成寶,貌似已經泥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