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篇 草莽王子(1 / 3)

總算到了九點,整整一天千辛萬苦的活幹到了頭。莉娜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三樓半她住的樓梯間。在采石場的飯店裏,天一亮她就得累死累活,當成年人使喚,擦地板,鋪床,洗鐵礦石般笨重的杯盤,對付搬不完的柴,提不完的水。飯店裏人川流不息,叫她喘不過氣。

白天采石場鬧哄哄,爆炸聲,鑽機聲,大吊車的咣當響,工頭的吆喝,裝運大塊石灰石的平板車來來往往的轟鳴,響成一片,不絕於耳,這時卻已經停息。樓下的辦公室裏,三四個幹力氣活的人在下棋,大聲叫著,罵著。滿飯店裏彌漫著烤肉味,油味,廉價咖啡味,像經久不散的霧。

莉娜點著段燒剩的蠟燭,有氣無力地坐到木頭椅上。她才十一歲,瘦小,營養不良。腰酸背痛叫她難受,但最折磨她的是內心苦惱。《格林童話》被搶走了,給她雪上加霜。那本書在時,盡管莉娜也累得不行,但是到了晚上,書卻能帶給她安慰與希望。格林總是悄悄對她說,王子和仙人會救她出苦難。每天夜晚,《格林童話》給她撐腰打氣。

每讀一個故事,莉娜就覺得故事裏講的是她。砍柴人丟失的孩子也好,不幸的養鵝女也好,受繼母虐待的姑娘也好,被關在巫婆房裏的小傭人也好,卸下妝都變成采石飯店廚房裏幹雜活幹得筋疲力盡的莉娜。然而否極泰來,最後必有好心的仙女或者勇敢的王子相救。

所以,這地方是妖魔的城堡,莉娜被妖法所困,當牛作馬,自然信賴格林,等待著,盼望救星降臨。但是,老板娘馬洛尼太太昨天在她房裏發現這本書便收走了,惡狠狠說,傭人不許晚上看書,看了睡不著覺,第二天幹活手腳慢。才十一歲的孩子,遠遠離開媽媽,沒有一時半刻玩耍過,現在連《格林童話》也不讓看,受得了嗎?不信你試試看,那滋味真吃不消。

莉娜的家在一座小鎮上,名叫弗雷德裏克斯堡,位於德克薩斯州的佩德納爾斯河邊,四周是小山。住在弗雷德裏克斯堡的都是德國人,喜愛擺張小桌坐到人行道上,喝啤酒,玩牌。這些人可謂克勤克儉。

莉娜的父親彼得·希爾德斯穆勒的算計更是無人能及。要不然,莉娜怎會到三十英裏外采石場的飯店幹活?她每星期掙三元,父親悉數拿去,人了他那萬無一失的金庫。彼得有位鄰居,名叫胡戈·赫弗爾鮑,抽煙用一根三英尺長的海滄石煙鬥,天天吃晚餐少不了油炸香酥豬排和兔雜碎。彼得有心多掙錢賺錢,與他拚高下。現在莉娜年已不小,可以幫忙撈幾個。這個十一歲的孩子如果是你,請你想想,叫你離開一個在山清水秀地方的家,到飯店裏幹苦活,眼見那些大肚皮客狼吞虎咽,你卻得來回飛跑著侍候,人家邊吃邊叫喚邊蹬腳,鞋上蹬下的白石粉要你那雙纖纖小手掃,你的心情會如何?現在,連看《格林童話》也不行,連書都搶走了!

莉娜揭開一個舊玉米罐頭筒的筒蓋,拿出一張紙,一支鉛筆,打算給媽媽寫信。湯米·瑞安會把她的信帶到巴林傑的店裏寄。巴林傑十七歲,在采石場幹活,每天晚上回家時到巴林傑的店裏。這時他正在莉娜的窗口下等著莉娜把信丟給他。寄信回家唯有用這一個辦法。老板娘不讓她寫。

蠟燭眼見燒得所剩無幾,莉娜忙咬出鉛筆芯,寫起來:

親愛的媽媽:

我很想你,還有格雷特爾,克勞斯,海因裏希,阿道夫小弟弟。我累得不行,我太想你了。今天馬洛尼太太打我,不讓吃晚飯。我手痛,少搬了柴。昨天她搶走了我的書,就是萊奧大叔送給我的《格林童話》。我看書沒有礙誰的事。我幹活沒有偷懶,隻是老幹不完,在晚上才看看書。好媽媽,我告訴你我的打算吧。要是明天你不叫人接我回去,我就往河裏跳。我知道一個地方水深,淹死算了。別怪我狠心淹死,我非常想你,就你一個人。我累壞了,湯米在等著拿信。媽媽,如果我淹死了,請你原諒我。

女兒莉娜

湯米老老實實等著。信寫完後,莉娜丟到窗外,看到湯米拾起,往陡小坡上走。她沒有脫衣,吹滅蠟燭,蜷縮著身子躺到地上的床墊上。

十點半鍾時,巴林傑老頭從屋裏出來,就穿雙襪子,靠在前門抽煙。他望著大路的遠處,用一隻腳的大趾擦著另一隻腳的腳踝。大路讓月光照得潔白。往弗雷德裏克斯堡的郵車現在該來了。

巴林傑老頭隻等了片刻,就聽到弗裏茨兩匹小黑騾的得得聲,接著那輛有篷有彈簧的大車停在他門邊。弗裏茨的一副大眼鏡反射著月光,大嗓門向局長巴林傑打了聲招呼。他跳下郵車,解下韁繩,照例在巴林傑這裏喂騾。

這兩匹螺吃口袋裏的燕麥時,巴林傑把郵袋搬來放上郵車。

弗裏茨·維格曼心分三處。如果講得更確切些,是四處,因為兩匹騾得分算為兩處。他的主要牽掛,他的人生之樂,在於兩匹騾。排在其次的是德國皇帝和莉娜·希爾德斯穆勒。

弗裏茨快起步時問道:“郵袋裏有采石場那小丫頭莉娜給她媽媽的信嗎?上次她寫信說身體不舒服,希爾德斯穆勒太太看了心急,在等女兒再寫信。”

巴林傑老頭答道:“有封信好像是寄給希爾德斯穆勒太太的。湯米·瑞安捎來的。你說那小丫頭在采石場幹活,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