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澤山抓著文件的手攥成一團,手裏的紙揉得不成樣子。
“你們兄弟倆真了不起。”杜澤山笑了笑,“我叔叔殺了梁洛心都沒有能把我變成他想要的樣子,但是你們辦到了。他現在含笑九泉也得謝謝你們。”
蔣競昶猛地愣了一下,蘇孝全也呆住了。
是的,杜澤山變了。
他的眼神和語氣甚至整個人透出來的氣場都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蘇孝全有點明白他剛才進來那一刹那的壓抑感哪裏來的了,那是孟軍山身上的氣場,現在,杜澤山的身上也有了。
不,應該說孟江洋的身上也有了。
“滾出去!”杜澤山突然抓起桌上的文件朝門口甩了出去,“蔣競昶你給我記住,以後不要讓我再在港城地界上看到你們蔣家的人。不然我看到一個就弄死一個,連那個小孩子也一樣。”
“杜澤山你……”蔣競羽想要衝上去,卻被蔣競昶用力拉住了。
蔣競昶按了按弟弟的肩膀,用力拽了一下蔣競羽低聲道:“我們走。”
蘇孝全一直看著蔣家兄弟離開了樓層才轉身看向杜澤山,杜澤山就那樣扶著桌子站著沒動。
“三少?”
“潘智勇!”杜澤山突然喊了一聲,潘智勇打完電話就一直在門口也沒有敢走遠,聽見屋子裏的動靜更沒敢走,聽見這一聲才跑了進來,“杜……您找我?”
“去給我找!”
“找什麼?”潘智勇茫然地看了一眼蘇孝全,蘇孝全沒有答理他,也隻是看著杜澤山。
他像是正在分裂出一個新的人格,掙紮得全身都在發抖。
“讓人去給我找!”杜澤山的手攥成了拳頭,關節握得發白,他猛地砸了下桌子吼了一聲,“就是把整個港城都翻過來也得把人給找出來!”
“可是……”
潘智勇還想問,卻被蘇孝全攔下了,朝他搖了搖頭。
“我去安排。”
“三哥……”杜澤山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突然一陣脫力地坐在了椅子上,“這一次不論死活,都得要找到。”
“我知道。”蘇孝全低下頭拉開了門。
天快亮了。
港口的風有點大,她拉緊了外套,看見手機屏幕又亮了,是蔣競羽打來的。
她已經把電話調了靜音,每次來電都隻有屏幕會亮。
她再一次按掉了電話。
一共27個電話,27通留言。
“艾美你在哪兒?你說天亮回來的天就要亮了……”
“我知道杜澤山不要你了,但他有什麼好你還惦記著他……”
“艾美你回來好不好?我答應你等你的,你不能讓我白等啊。”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不喜歡我也沒有關係,你回來就行,你願意去哪兒都行,我哥能幫你辦新身份,你想做誰就做誰,你不一定非得是我蔣競羽的太太……”
“我求你接電話行不行……”
“陳艾美你想怎麼樣?我他媽給你跪下了,你快接電話!”
“……”
她按下第17通留言的時候電話自動關機了,沒有電了。
天確實快亮了,大廈的霓虹燈都不太清晰了,能看到天邊隱約的白。
對麵的大屏幕上滾出一行新聞標題,遠遠看過去有點模糊,但她還是清楚地看到了。
孟軍山受了重傷入院,很有可能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結束了。
她突然覺得一陣脫力,手裏的電話順著港口的防護提墜入了冰冷的海水裏。
一切都結束了。
她看著海麵微微的波瀾,蔣競羽一定急壞了,但她沒有辦法再回去了。
杜澤山說得對。
她既不是梁洛心也不是陳艾美,那麼她究竟是誰呢?
她是那個女人的女兒,但那個女人又是誰呢?
她連那個女人的名字都不知道,也從來沒有喊過她一聲媽媽。
第一個能跟她扯上關係的人就是蘇珊了,但是她不能回去找蘇珊了,從蘇珊把她拋在南非熱帶雨林的流動醫療站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再也不能回去了。
她不再是艾瑞克口中的寶貝了。
蘇珊說得對,不會有任何人在她的身邊。
孟江洋也好,蔣競羽也好,都不在她身邊了。
她隻有她自己而已。
臉上有溫熱的東西流下來,她低下頭在手臂上擦了一下,她從來不愛哭,但這一天,她竟然哭了兩次。
這一生也許就隻剩下這最後兩次流淚的機會了。
她最快樂的日子是在這裏,最痛苦的時候也是在這裏,但都已經結束了。
她再也不是梁洛心了。
離開了孟江洋的梁洛心,就不是梁洛心了。
她終究誰也不是。
連個名字都沒有。
“那你就再陪陪我好不好?”她輕輕地撫了撫小腹,這是她在世上最後的一點聯係了。
她不是沒有動過打掉這個孩子的念頭,但她舍不得。
蔣競羽給過她生命,給過她身份,給了她重新開始的勇氣和機會,但她卻什麼都沒有能回報給蔣競羽。
她知道自己不能留住這個孩子,但至少,她不想親手殺死他的孩子。
競羽,對不起。
她閉了閉眼睛,溫熱的淚燙得眼睛疼。
她在這世上從未虧欠過誰,除了蔣競羽。
但如果一開始沒有人告訴她要成為梁洛心,那麼也許她真的可以好好地做他的陳艾美。隻可惜她從一開始就注定要成為梁洛心,而梁洛心愛的隻能是孟江洋。
競羽,對不起。
她最後念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覺得視線有點模糊。
最後還是對你撒了謊。
但是我再也不能回去了。
她抬起頭來看著這繁華的海港,那麼多的大廈,那麼多的房子,卻沒有一個地方能收留她容身。
陳艾美死了,梁洛心的身份也被注銷了。
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了。
她看著港口天空上慢慢亮起的光,仿佛又回到了那條肮髒破敗的街道上。
女人站在樓梯口四處張望著,大喊著:“臭丫頭你死哪兒去了?”
她不喜歡那個地方,從來都不喜歡,但是至少在那裏她還有一個容身之處,哪怕隻是破舊樓道的一個拐角。
她突然記起了女人曾經給她講過的一個童話故事,那是女人唯一給她講過的故事了。
她如今都還記得名字,叫《海的女兒》。
她問女人:“那我是誰的女兒?”
“誰的都不是。”女人突然冷冷地拋下那本童話書,那以後她再也沒有聽到女人給她講故事。
天亮了,當第一束陽光穿透雲層的時候,小美人魚像海麵上的泡沫一樣消失了。
她在一陣劇疼中弓起了身子,控製不住地抽泣起來。
她也要消失了,像所有晨霧中的泡沫一樣。
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沒有她這個人,她既不是艾瑞克口中的寶貝,也不是蘇珊手裏的王牌,她不是蔣競羽的陳艾美,更不可能成為孟江洋的梁洛心。
她誰都不是。
終究,隻是海上漂浮的泡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