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個必要嗎?”
這話將鄭伯友噎得不輕,他在不知不覺中將自己的地位看得太重了:“我倒是忘了娘娘一向是不在意別人目光的,那今日前來是為何?”
“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什麼?”
“鄭夫人臨終前隻有我一個人在她身邊,她對我說,這一世嫁入宮裏她並不後悔,明知結局如此,可隻要想到能用死幫上忙,心中已經不勝感激。我若有朝一日麵對赴死的結局,怕是沒有鄭夫人這般坦然,這件事情上,我輸給她了。”
“她知道你要殺她?”
“怎麼會不知道呢?鄭夫人是個聰明人,她在宮中的目中無人、飛揚跋扈和毫無城府都是保護色,就是想讓大王認為她是個簡單的女人,對她卸下心防。一個女人若是能令一個男人卸下心防,那麼她已贏得了這個男人的一切!”
“所以你不得不殺她?”
“她若是有機會,也會殺了我!而她的確有過機會,小產是一回,我已經一腳邁入鬼門關了,而你前來鎬京城朝歲又是一回,她是把握住了,可惜大王沒狠下這個心。”
“不必在我麵前炫耀大王對你的愛,此事天下皆知!”
“你知不知道,華辰殿與瓊台殿隻有一湖之隔?”
“知道,我去過不少次。”
“大王站在我的寢宮中,正對著的卻是華辰殿。我初來鎬京城,春末夏初,這窗戶也永遠不關,”褒姒淚眼盈盈,仰著頭,“後來因為趙上卿的激進,我被打入冷宮。當日我並不知道此事是趙上卿與大王商議好的,心中萬念俱灰,坐在寢宮中卻看見大王為了討鄭夫人的歡喜,跳下湖中采摘蓮花給她。此事他隻會為她做,縱然是她犯了天大的罪行,他都不會怪她。我不行,在這宮裏若是走錯一步,就會被人挫骨揚灰,我不過是大王在這棋盤上布下的一枚棋子而已。”
鄭伯友看著褒姒沉默了一陣,良久才開口:“你便是不說這話,差遣下來的事情我也還是會做,娘娘不必多心。鄭國隻是個小國,如今我回絕了與晉國的結盟,若再不依附大王,就無路可走了!”
“我知道你是謙謙君子,當日明知大夫人陷桑珠於不義,桑珠也是有意害大夫人,可你卻不拆穿她們二人,反倒是將告狀的鄭夫人訓斥了一番。桑珠受傷,卻反咬一口是我推她,你非但不懷疑,倒是生了我的氣。你心胸寬廣,不肯苛責他人,為人大度又不計較得失,大智若愚從不無故懷疑。我知道你不會因為發現鄭夫人是我所殺,就對我下狠手,卻也知道你心裏不會好過,可我始終邁不過心裏的坎兒,不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今日前來並不知道會遇到你,原本也隻是想和鄭夫人說說話而已。”
春日的晚風還帶著涼意,褒姒說罷打了一個噴嚏,她用手輕輕地揉了揉鼻尖,將衣服裹得緊了些。鄭伯友脫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披在了褒姒身上:“明知要進山卻不多穿些衣服,讓人怎麼放心?”
褒姒抬眼看著鄭伯友,鄭伯友已坐到了她的身側。四目相對,這漆黑的眸子就像是粘住了一般。他看了她良久,怨過她多少次,可每次都因為再看一眼,這怨就沒了。他多想俯下身去親吻她,多想將她擁入懷中,多想用自己的麵頰抵住她的肌膚,可他知道他不行。
馬車顛簸了一下,褒姒和鄭伯友被猛地一震,都回過神來,眼神各自都看向了別處。鄭伯友咳嗽了兩聲:“大王今日在齊國與東夷作戰,屢戰屢敗應該是為了收集東夷情報,他打算一舉拿下東夷,所以……你不用太過擔心。”
褒姒猛地轉向鄭伯友問:“你怎麼知道?”
“大王將士大夫差遣回來,和你的那封信一前一後。”雖然鄭伯友不願承認,可大王和褒姒之間的心意相通,已經到了常人無法企及的地步。
褒姒想起那晚近乎真實的夢境,心中被一種暖意包裹著,胸膛裏被填得滿滿當當,再也沒有孤身一人被深鎖後宮的淒涼感。她的手貼著自己的胸膛,麵上浮現出一種微暖的表情。
“你太會裝可憐了。”鄭伯友看著褒姒麵上的表情無奈地歎息道。
褒姒不解地看向鄭伯友,鄭伯友才接上話茬兒:“他明明心裏有你,可你總說他在利用你。”說罷這話,鄭伯友掀開簾子看了看黑暗中的山路,對窗外說道,“可是說傻,也不是隻有你一個,我明知你在利用我,不也沒能拒絕你嗎?”
褒姒緊抿著唇,鄭伯友的聲音很小,幾乎要隨風飄散了,卻偏偏就傳到了她的耳邊。他的情愫從未隱瞞,從一開始便坦誠相待,隻是有些驚慌失措。而她也正是因此才能利用自己的弱勢,讓他的愛慕變得令人啼笑,褒姒忽然覺得自己的心太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