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日周王宮湦扔下了棋局離開之後,就沒有來過瓊台殿。這幾日有消息傳來,說是齊國軍隊進犯東夷,舉兵屠村,此事惹得東夷君主暴怒。
而齊伯已經前往鎬京覲見,進歲貢。趙叔帶離開齊國卻將鄭國的一行士大夫留在了當地。有人截殺了齊國傳遞消息的信使,先一步奏請大王。
如今鎬京城的人都知道齊國危難,唯獨齊伯本人被蒙在鼓裏,從渤海之東行至鎬京城中,需要一月有餘,屆時大王怎麼安排,齊伯就得怎麼順從,沒有回旋的餘地!齊國與東夷的盟友關係會因此而遭到破壞,周王宮湦更是有理由利用這次東夷舉兵一舉蕩平他們。
唯一的問題就是,誰去打這場仗?
周王宮湦同秦夫人親近了起來,褒姒也知道了答案,他想用的、能用的,也無非就是嬴德的那一支兵馬而已。
至於齊國如何會挑釁東夷,想來也隻能是趙叔帶留下的鄭國士大夫一行所為,他日此事若是敗露,也是鄭國與齊國之間的糾紛,周王室可以置身事外甚至居中調停,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而此事的敗露,也是遲早的事,隻看是不是有這樣一位有心人去推波助瀾。
先祖牌位的大殿前,遠遠看去有人佇立在門外,灰黑長衫、孑立的身影,雖看不清楚五官樣貌,但辨得出這是大王。褒姒沒有加快腳步也沒有慢下來,不疾不徐地走到周王麵前,和往日一般作揖行禮:“參見大王。”
“你回去吧!”周王宮湦看著廿七吩咐道。
廿七看著褒姒,得到頷首致意之後,她才向周王宮湦行禮:“是。”然後轉身朝著瓊台殿走去,時不時地回過頭看一眼褒姒,放心不下。
周王宮湦打發走了廿七,並沒有急著說話,而先褒姒一步邁入了大殿。
殿堂內光線昏暗,陰風惻惻,自文王姬昌而後十幾位先祖靈牌一一供奉其中。這裏陰氣逼人,常人都會繞道而行,褒姒偏要迎上來。周王宮湦背對著她說道:“你大病初愈,根本不該應了這份差事的。”
褒姒換掉了燒得差不多了的香,將還未拆封的香整理好,每個牌位前供奉九支,正依次點上:“齊國的消息傳來,說是齊國軍隊尋釁滋事,與東夷陷入戰局,大王最近應該很忙。”
“是忙。”周王宮湦說道,坐在了一旁的桌案上,隻是用一條腿支撐著全身上下的力度,手裏不知何時捏著一片翠綠狹長的葉子,低著頭專心致誌地折著。
“還來這裏?”
“嗯,”周王宮湦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將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手裏的東西上。褒姒也不再接話,殿中便陷入了一片沉默當中,隻有褒姒來回走動的聲音,香火燃燒、香灰掉落的輕微響動。很久之後周王宮湦才看著褒姒說了一句:“過來?”
褒姒看了看周王宮湦,走了過去。
周王宮湦拉起褒姒的手,將剛剛折好的東西套在了她的手腕上,是用嫩葉和老葉編製的黃綠相間的手鐲。她不知道他還有這個手藝。周王宮湦盯著褒姒纖弱而白皙的手腕,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企圖將麵上的表情都遮掩起來。
褒姒仰起頭看著周王宮湦,她覺得自己的心裏有種被人撓的感覺,這份悸動充斥著自己那顆淺淺的心,隨時都要溢出來:“謝大王。”
“鄭夫人叫你,你就去看看。如果是說之前小產的事情,說實話就可以了。如果是說點別的,順著她的意思吧。”
“我將前來傳話的下人拒之門外,也是不想和鄭夫人有衝突,言語不和對胎兒總歸是會有影響的。她大概看著我就生氣,認定了我便是謀害她腹中胎兒的蛇蠍之輩,便是一味避讓,也難讓她順氣,這可就難辦了。”
周王宮湦沒有說話,他了解鄭夫人的脾氣。
“那可怎麼辦?若是鄭夫人不滿意我,是不是要將我殺了順順她的氣兒,才好讓那腹中的孩子平安降生?”她緊盯著周王宮湦的眸子問道,“可我為什麼要看著她的孩子出生?”
周王宮湦盯著褒姒的眸子如鷹,如禿鷲,從那漆黑中射出的目光便像是盯住了到手的獵物,等待著它的瀕死然後食其骨、啖其肉,這種拆其骨、吸其血的氣勢令人毛骨悚然。然而褒姒沒有絲毫的動容,隻是看著不言不語的周王宮湦問道:“如果大王隻是為了說這句話,就請回吧!”
“寡人一生賭過很多次,有贏也有輸。寡人隻希望,這一次沒有押錯注!當初那個不可一世的褒姒,揚言便是沒有寡人也一定能在後宮之中活下去、要的是寡人身邊之位的女人去了什麼地方?”周王宮湦捏住了褒姒的下頜,盯著她一字一頓很緩慢地說著。
“死了。”
周王宮湦捏著褒姒下頜的手猛地將她推了出去,她連著往後退了兩步,緊咬著牙關,像是隻負隅頑抗的鬥雞,昂首闊步,不肯低頭,卻已遍體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