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2)

楔子

承德三十五年,深冬。

正值寒風呼嘯,大雪肆虐,幕低垂陰冷森然。去往北疆的路已然被望不到頭的蒼茫覆蓋,入眼皆是一片讓人絕望的慘白。崎嶇陡峭的山路上,兩側是如刀削般筆挺直立的懸崖,抓岩而生的鬆露出幾許綠意,好似帶著鐐銬而行的囚犯心底渺茫的希望。

走在最末的男孩揚起凍得黑青的臉,低聲問走在他身邊的女孩:“阿姐,你不是祖父和父親很快就能追上我們嗎?為何到現在還看不到他們?阿姐,我的手和腳都好疼。阿姐,為什麼母親會變得那麼凶?”

女孩名喚江疏影,男童喚江疏河,本是戶部尚書江誠捧在手心疼愛的一雙乖孫,自打出生便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可謂是實打實的貴子貴女。誰知意弄人!

當朝皇帝日漸昏庸老邁,重用奸臣聽信讒言,將衷心良臣兵部尚書謝俊以貪汙朝廷巨款等莫須有罪名投入牢,連府中男女老少都受此牽連,一家竟是自此絕後。江誠一心為好友求情平冤,當著滿朝重臣斥責帝王不仁不義,殺害忠良,實乃昏君耳。皇帝勃然大怒,當即拍案而起,下旨以同謀論罪,念在他是朝中老臣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遂改配北疆。江府上下共計三十八口人命,在路途中染病、勞累、被官差欺辱至死大半,如今隻剩七八人苟延殘喘,堪堪保命。

祖父年老體弱,才離京數日因滿心怨憤又見府中女眷被下賤官差欺淩一口氣喘不上來竟是早早去了。全府上下痛苦不已,父親想將祖父安葬,屍體卻被狠心官差一腳踢入無底深潭中,而父親也遭到好一陣毒打,雖是男兒但也是嬌貴身子,父親不得體麵已是心中難安,又見妻子被禽獸淩辱,血氣男兒如何能咽下惡氣,為救娘子奮起反抗誰想竟是被這幫畜生生生給抽打至死。半月不到,疏影便失了祖父和父親兩個至親之人,本就昏暗的人生自此更是沒了依靠。

兩個月走完三千裏,與這些曾是金貴主子們來同要命無異。疏影知道,若不是一路有母親護著,她和弟弟早已死在這荒蕪之地了。隻是次次看著母親被粗魯惡心的官差拖進僻靜處,她便心如刀絞,這世間最溫柔絕美之人竟得如此對待,老何其不公?隻恨她瘦弱無力,不能拆其骨、割其肉、撒其血,銘心刻骨地恨從心間縫隙翻湧而來。

弟弟的問話,讓她怔楞片刻,輕笑道:“疏河乖!等我們到了就好了,就能歇歇腳。”也不知道能不能除去這繁瑣重物,也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走出這裏。北疆是東丹國遼闊版圖中最為荒涼處,大抵他們的性命就要葬送在這裏了。

“阿姐還有多久呀?我走不動了。”

再過兩日剛夠整整兩月。疏影呆望著前麵走路艱難的母親,嬌身上瘦得皮包骨,摸不出半兩肉,昔日的風華絕代被滄桑衰老取代,這個女人真是紅顏命薄,大好年華就這般葬送。明明冷得厲害,她的眼眶中還是忍不住湧出酸澀淚意。

兩日功夫難熬也快,總歸是麻木了的人,看多了白雪,受慣了寒冬,連何時雪停都不放在心上。終於停歇下來,放眼望去皆是衣衫襤褸手腳戴鐐銬之人,灰頭土臉,雙目呆滯,笨拙地搬重物,便是慢了一步緊跟著的就是官差的皮鞭聲響,聲聲震耳,皮開肉綻可怖無比,那人卻是連躲閃都無力了。這何嚐是人?便是田間耕種的牲口都能得幾分善待……

疏河從未見過這等場麵,雖隻比疏影一歲,卻被保護得很好,聽到此頓時嚇得大哭不已。官差最煩吵鬧,也不問緣由一鞭子甩下來,疏河未躲過去疼的撕心裂肺,扁嘴又要哭。江夫人心疼難忍,自己最寵愛的兒子……快步奔過去護在他身前,啞著嗓音,顫抖道:“求大爺別打了,兒不懂事,求大爺。”

那人見她生得貌美,眼底瞬時湧起淫邪笑意,摩挲著下巴:“倒是個姿色好的,饒了他也不是不可,不過得伺候……”

江夫人生怕他在孩子麵前什麼烏糟話,趕忙點頭道:“我答應,答應大爺。”諸多無奈與委屈和羞愧都包含在她顫抖的音色中。隻要能保得孩子們周全,這具破爛身子還有什麼可留的。待她捱不下去,到地府時再向夫君賠罪罷。也不知他會不會嫌棄她這般不珍重自己,亦如當初初嚐情意時生生世世相隨的話兒,也不知道還算不算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