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一大早,清瑜便帶了簾紅與幾個親信管事,坐著馬車來到巴州碼頭。藥材行的運貨船隻今日又要靠岸,不過清瑜親自來,迎接的卻是如今嘉王府的世子,弟弟陳澤祥。嘉王早一個月便來了信,清瑜今年十五歲生辰,他這個父親走不開,隻能派澤祥代表王府來賀。實則清瑜知道,澤祥想出來轉轉念了兩年了,這次是恰逢其會,正好趕上。不過清瑜也頗為記掛弟弟,不知道兩年過去,澤祥是否長大更懂事了些。性子中怯弱的缺點有沒有改了。
簾紅扶著清瑜在碼頭邊迎仙樓雅座坐下,掌櫃的選了幾色精致點心,泡了一壺上品香茶,殷勤的送了來。
簾紅替清瑜打賞了,叮囑道:“今兒公主到你們迎仙樓等京城來的客人,這酒樓東邊我們都包了,你不要讓閑雜人等過來。”
那迎仙樓掌櫃的受寵若驚的道:“簾紅姑娘太客氣了。難得公主大駕光臨,小店真是蓬蓽生輝。生意少做一天算什麼,能讓公主看上,是我們迎仙樓天大的臉麵!”
清瑜回頭笑道:“話不是這麼說。遲則巳時二刻,我等的客人便會到了。不會打擾你們中午做生意的。”
迎仙樓掌櫃的唏噓道:“公主真是愛民如子。說起來,若不是公主給咱們巴州帶來財氣,我們迎仙樓哪裏有今天?隻怕還是兩年前碼頭邊的一個小茶肆罷了。今兒公主隨意,最好就在小店宴請客人,我讓大廚精心準備拿手好菜去。”
清瑜阻止道:“掌櫃的心意我心領了。不過今日還有事,改日有機會再來嚐嚐貴店的招牌菜。”
那掌櫃的聞言有些失望,不過他也不敢強求,忙點頭哈腰應命退下了。
清瑜抬頭望向窗外,岷江與長江在巴州外彙合,水量充沛。巴州以下的長江水段可以航行內河中排水量最大的船隻。而沿著岷江往上遊走,則必須換小船。所以巴州自然而然的也成為了水運中心。許多東來西往的客商,都在這裏轉運貨物。清瑜默默觀察著巴州的規模,心中又在估量是不是需要著手準備建設第二碼頭了。若按照目前的發展速度,過不了幾年,巴州的舊碼頭就不夠用了。
簾紅見清瑜眼睛四處亂看,嘴裏還念念有詞,忙笑道:“公主這又是在操心公事?難得有些閑暇,何苦這般費腦子?今兒天氣晴好,公主請看,這秋水共長天一色,一葉輕舟翩翩而來,幾點鷗鷺振翅齊飛,正是好詩景。要不公主也即興賦詩一首,添些雅興?”
清瑜撲哧一笑,搖頭道:“我早沒有那分心境了。倒是你這丫頭,何時突然這麼文縐縐的?秋水共長天一色,連王勃的詩文都能脫口而出,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簾紅哪裏聽不出清瑜話中打趣之意,忙分辨道:“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還不是常日跟著公主,拾人牙慧而已。”
清瑜嘖嘖道:“你看看,又是兩句成語。你隨我在感應寺那麼多年,也不見有這長進?我看啊,這不是我的功勞,全靠韓公子細心教授!”
簾紅聽了臉一紅,低頭道:“韓公子的學問是很好的,明年一定能金榜題名。公主可不可以少分派些差事給他,免得耽誤了韓公子備考……”
清瑜嗬嗬一笑,刮了刮簾紅的鼻子,笑道:“你看看,隻跟著人家學了幾天,便胳膊肘往外拐了。韓公子拿了我的工錢,不幫我做事怎麼行?我看在他是表哥的同窗,又出身貧寒,學得不易,已經一再優容了。要是一點事情都不派給他,隻白供養著,你當韓公子會答應嗎?他那樣的性子最是清高孤傲,不受施舍。”
簾紅知道清瑜說得在理,隻得默不作聲。清瑜哪裏不知道簾紅這丫頭已經對人家動了心,她雖然不舍得如今已經成為她左膀右臂的簾紅嫁人,可是畢竟關係到這小妮子一輩子的幸福,清瑜早有打算。這位韓公子如今還隻是個落第秀才,清瑜若善加安排,替簾紅尋一個體麵的出身,這樁姻緣還有些希望。若等人家來年高中,隻怕就會嫌棄簾紅是丫頭出身了。
清瑜便對簾紅道:“前些天巴州通判的夫人來探望我,我看她是個頂和氣的人。你老子娘如今都故去了,司徒府裏也沒個近親可以幫你打算。我預備說和說和,將你寄到通判大人名下,雖然他官階不高,到底算是官宦人家。將來你做親,也方便得多。”
簾紅聽了眼圈一紅,喃喃道:“小姐每日為了巴州公務繁忙,還要為奴婢操心這些。奴婢不想離開小姐,這事還是作罷了吧。”
清瑜正色道:“這話我不愛聽,這明明關係到你終生幸福,怎麼能說作罷就作罷。你老實說,是不是當日外祖母選你和紗碧來伺候我的時候,吩咐了什麼?我知道世家大族的規矩,貼身婢女是要陪嫁的。你是不是也有這個心思?”
簾紅聽了臉色立刻轉為蒼白,立馬跪下道:“奴婢不敢。奴婢跟隨公主最久,公主還不知道奴婢的心嗎?公主敢愛敢恨,是至情至性的女子。簾紅雖然隻是個丫頭,但也是公主一手調教的。為人怎會那般猥瑣?隻是簾紅終究也隻是個丫頭,生死榮辱,全在主子一念之間,不敢有別的奢望。”
說到最後,簾紅便忍不住落下淚來。清瑜歎息道:“平日裏你奉我之命獨擋一麵,也算上得了台麵。我當你自信已足,沒想到今日一番對談,你還是這般自卑。你起來,我實話告訴你,你的身契,我早就一把火燒了。你跟我一塊兒長大,我當你是親妹妹一般。現在我的安排,你就踏實接受便是。等我找人問了韓公子的意思,就盡早為你打算。”
簾紅做夢也想不到她那份身契竟然早就被清瑜毀了,一想到從今往後可以挺胸抬頭做個堂堂正正的人,再也不用心中自苦是個奴才。簾紅百感交集,頓時哭成了個淚人。
清瑜拍拍簾紅的肩膀,安慰道:“不許哭了。待會你還要陪我接澤祥他們呢,弄成這樣像什麼樣子?我叫人打水進來,幫你梳洗梳洗吧。”
簾紅忙道:“怎麼敢勞動公主?我自己去,公主稍坐,奴婢去去就來。”
清瑜見簾紅臉上梨花帶雨,但精氣神卻極好,知道這丫頭心結已去。也替她高興。
簾紅去後,清瑜一人走到窗邊,微微歎了一口氣。簾紅將來會有好歸宿,但是紗碧呢?這兩年,清瑜拜托了隴南的保靖侯,也給襄陽的周景淵去了信,加上自己組織的商隊,多方打聽,仍然沒有紗碧的下落。清瑜每每思及,都覺得悵然。若是紗碧小小年紀便香消玉殞,清瑜這一輩子都不得心安。
就在清瑜愣神的時候,忽然窗外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清瑜這些年來雖然沒有花心思練功,但多年的基礎還在。一下子便反應過來,清瑜立即抽身後退,從袖子裏抽出隨身短劍,輕喝道:“什麼人?”
窗外頭來人微微一頓,這才輕聲道:“小姐,是我!”
清瑜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幾乎懷疑自己是日思夜想,犯了魔怔。清瑜顫聲問道:“你是紗……碧?”
窗外一個綠衣女子探頭進來,露出臉上一對酒窩,不是紗碧又是誰?雖然時隔多年,紗碧已經長大了不少,但清瑜多年與她朝夕相對,又怎會認錯?清瑜立刻驚喜交加的衝到窗前,伸手拉住紗碧,道:“進來說話!你怎麼爬窗戶進來?”
紗碧玉腿一伸,輕飄飄的跳進了屋子。渾似一個調皮的鄰家小妹。她拉著清瑜的手,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清瑜一番,這才道:“小姐別來無恙?紗碧想死你了!”
清瑜見紗碧衣衫齊整,耳邊腕上都戴了寶石,不像是生活拮據。心中微微放心。她紅著眼眶問道:“這些年你去了哪裏?怎麼也不捎個信給我?我還擔心……”
紗碧替清瑜拭去淚水,滿懷歉意的道:“說來話長。我也是剛剛能隨意走動,恰好大師姐要去宋國,我央求她帶了我一道南下。這才有機會重回故土。我找人打聽才知小姐封了公主,如今在巴州。因擔心身份不便,給小姐添麻煩,我潛入巴州兩日,也不敢貿然上門。今兒好不容易瞅見這個機會,才唐突的從窗戶外頭翻進來與小姐相見。”
清瑜越聽越不明白,忙拉紗碧坐下,問道:“到底怎麼回事?又是師姐又是異國的,把我都聽糊塗了。”
紗碧微微歎了一口氣,這才向清瑜說起這些年她的經曆。原來紗碧被蒙古人擄去了之後,因為投了國師撒難的緣法,被他半路收為徒弟。可是後來貪念難除的撒難折返到巴州搶奪佛寶,便再也沒有回去。紗碧卻被那幫蒙古人一路帶出了關外,交給了撒難三個女弟子。紗碧這三位師姐夕陽兒、明月兒、寒星兒都是拜火教的聖女,幾人修為雖不到乃師撒難的境界,卻也是塞外一等一的高手。因撒難遲遲不歸,三聖女隻得代師傳藝,教授紗碧功夫。後來撒難與寒山大師同歸於盡的傳聞傳回大漠,三聖女這才大驚失色。她們沒有撒難的江湖經驗豐富,不敢貿貿然南下報仇。直到月前大師姐夕陽兒煉成神功出關,三姐妹一商量,這才決定讓三聖女中武功最高的夕陽兒去宋國挑戰寒山寺。明月兒代替撒難出任蒙古國師,寒星兒重回西域掌管拜火教。而紗碧經過數年的曆練,漸漸讓三聖女去了疑心,加上紗碧本是漢人,夕陽兒南下需要向導,就帶了她一道入關南來。紗碧心念故國,擔心清瑜,趁著大師姐要去南宋收集消息,便求了師姐允許她回陳國看看。這才出現了今日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