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歡午時過後,就一直守在摛芳居的臥室,未時三刻的陽光,不熱。從糊著高麗紙的六角棱紋扇形的閣窗裏射進來,隨著摛芳居外一株三尺高的扶風楊柳,窸窸窣窣的正和零落一地的光斑撒歡。
重歡並沒有心思享受如此悠閑自在的午後。
她的目光,緊緊膠著在摛芳居主臥,一張雕花填漆的梨花木床上。蟲草鮫綃的細紗帳左右分立,安安分分地在曲月形的雀嘴勾上拘著。
填漆的梨花床上躺著一個約模八歲左右的幼童,弱弱的身子,緊緊地縮成一團。雖麵相上瞧去粉雕玉琢,但也因著病痛的折磨,輕減得有些過分瘦弱,反而不太討人喜。
即便是暮春的汴都,氣開始漸熱,但這稚子身上卻掖著厚厚的棉被,嘴一翕一合的,仍下意識地叫著:冷,冷冷……
“康哥兒?康哥兒?你醒醒!大哥已經入獄,嫡姐遇人不淑,自身難保,如今的沈家三房隻剩我和你了。你一定要好起來!”重歡輕輕地握住幼童的手,雙眉緊蹙著。
她還是現得晚了。
早在一個月前,她覺察到有人在她幼弟沈重康身上下毒,就一直不動聲色想法設法地給他找著各種解毒的法子。連下毒的人,毒源都來不及計較,可是這毒終究是種得太深了,早已浸入了骨髓。她能利用沈家獨門的‘醫太乙針’給他逼出髒腑體膚之內的毒素,卻對那入了髓的毒根無能為力。況且,這毒不是一兩才種下,即便是逼出了所有的毒,康哥兒這身子也已經被掏空了。
如今她用家裏最後一顆千年老山參吊著康哥兒一口氣,希望還能在短時間之內找到醫治他的法子,盡管有些異想開。
不料想,嫡兄沈重安卻在昨因為私鹽貪墨的案子問罪入獄,更是將她打得個措手不及。
初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愣了愣,清俗絕豔的臉上一陣驚慌無措之後,便又恢複了死水一般的平靜。這個時候,她不能慌,一定不能慌!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沈家嫡三房淪落到長子入獄,幼子中毒,父母雙亡的地步!
闔族除了沈家嫡二房嫡三房之外,叔伯父沈長澤早被褫奪了‘長安侯’的封號,配荊洲!
一切風起雲湧要從她九歲那年講起,與她嫡兄自定親的二房表姐沈麗君,因二伯娘受驚難產,自幼癡傻人事不省,卻在在十歲那年忽然開啟了智,由一個癡傻兒變成了一個扁鵲再生一般的人物!
從來沒有進過一族學,一個完全被沈家藥祠拋棄的癡兒,清醒之後居然有著令人瞠目結舌的青囊醫術!
她見過沈麗君行醫問藥的工具,什麼手術刀,鑷子,吸管,手套,棉花球,甚至不知為何物的酒精……
那些東西仿佛根本就不是大燕存在的事物!
可就是從那時候起,沈家嫡三房開始沒落,嫡二房以驚人的度崛起;緊接著她的嫡親兄長沈重安被二房的表姐沈麗君當眾休夫;嫡姐沈重平鬼使神差地嫁給了沈麗君的表弟6越;父親在大燕太醫院忽然被革職;母親那時懷著幼弟重康難產,險些喪命,可從此身子也壞了,一日不如一日;再後來沈麗君嫁給了‘汴都雙俊’之一的異姓侯爺傅梓硯,之後沈家三房每況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