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冇危險?”
“大概冇危險……”滕代浩說。
“什麼‘大概’?‘大概’就是靠不住有危險。”吳道美說,“你老實講,有冇危險?”
“我們人這麼多,怕哪樣?”滕代浩說。
“你看!你看!你狗日的口氣簡直弄得像‘危機四伏’!”曾憲文說。
“冇危險!我四孃帶我去過。”滕代浩說。
“走!我襪子裏頭帶了把‘攮子’[248],我走前,你們後頭跟到!”
到了回龍閣,準提庵拐彎走冇幾步,滕代浩輕言細語:“到了!”敲三下腰門。裏頭問:“哪個?”
“我!”滕代浩回答。
“我是哪個?”裏頭問。
“我是劉鳳英叫來的,劉鳳英是我四孃。”滕代浩說。
腰門開了,大門也開了。一個大胡子穿道袍的肥坨子攔住眾人,“那麼多鬼崽崽?”
“來隨喜的。”
黑不隆咚關上門,一個跟一個上樓。
這場合還真是少見,三晉房子寬,上上下下掛滿紅布,幾張案桌點著紅牛油蠟燭。
“輕!”那肥坨子交代。
來到神龕,供著一尊男菩薩。
“香火費帶了嗎?”
“我四孃講,她會補上。”滕代浩恭敬地說。
“喔!”肥坨子插香,“一個個輪著磕頭……”然後抄手站在神龕右首邊嗡裏嗡嚨念了幾句“總理遺囑”之類的東西。
吳道美問肥坨子:“我們拜的是哪位菩薩?你們是哪樣廟?”
肥坨子慢吞吞地說:“不可稱菩薩,也不叫廟。我們供奉的是仙人‘李八百’。‘李祖師’,壽長八百年所以稱‘八百公’,三國時候的人,是太上老君降世,‘李家道’為世人求福有福,有災減災,以‘祝水、神符’濟世救人……”
幾個人“喔,喔,喔”答應,仿佛完全清楚肥坨子的意思。就一齊講:“我們要轉去呷夜飯了!”就紛紛下樓。
肥坨子冇想到他們要走,攔都攔不住,便問滕代浩:“怎麼搞的?他們要走?才剛剛‘析言’麼!”
滕代浩說:“我也馬上要走!”
下樓大家奪門跑了。
到了大橋頭,問滕代浩那屋到底是哪樣場合?
“是一種‘教壇’,就和一種‘黨’一樣。他以為我是帶你們這幫狗日的去入教的,看神氣有些苦口婆心的意思,你們一跑,他是冇想到的。”滕代浩說。
“那味道好像不怎麼正!”王本立講。
“正不正我冇曉得,橫順我四孃饒不了我。”滕代浩說。
幾個人還找過“朝神”羝懷子玩過幾盤,他不傷人,盡講“朝”話,十分好笑。
住在對門的印家孃孃就報送序子媽:“三姐,你們家張序子要好好注意點,夜間跟一幫小流氓找羝懷子走玩,好找冇找,找討飯的‘朝神’交朋友……”
媽聽到這話之後放在心上沒有難過,覺得正正經經是一件事。小學畢業了,一幫伢崽沒有地方去,東走西闖,找些認為有趣的事做,這是料得到的。隻要不結幫耍流氓,搞偷盜……是,是,也真該注意點才好……
每天早晚照例打拳習武。爸爸的錢能按時從郵局寄到,眼看序子身體慢慢長出肉來。
有天早晨,媽在房裏叫序子:“狗狗,你來,你記冇記得?‘歎連朝,饑怎忍?家中有五六人。前日老婆典了裙,今日慌忙典布裩,恰好官司來濟貧。’是哪出戲裏的?”
序子說:“冇看過。”
“怎麼冇看過?你自己對我講有回爸帶你到方伯家……”
“啊!有是有,我記冇得……《西廂》吧?”
“亂講,亂講!查一查去!”
“哪裏查?”序子問。
“書櫃裏高頭那一格裏。”媽說。
“那麼多,我怎麼查?”
“所以要你查!你要耐煩點!”
“是《元曲》吧?”
“不要‘吧不吧’!要你查就查!”
“那是要好久、好久時間……”
“我不想再和你講了……”媽開始喂老六奶。
序子嗯不像嗯,哼不像哼。站在椅子上一卷一卷地翻,根本沒有翻到哪裏,忽然高叫一聲:“高則誠,高明的《琵琶記》,我記到了,是韓滿滿和方滿滿對唱的。”
“看你把孥孥嚇一跳。那好,那好!你就查那段對唱……”
查到了,“那是趙五娘上場前扮醜的唱的。”
“你看,你看,聽東西、看東西要連起來一起記,一輩子都忘不了。”媽說。
“書上男男女女我不喜歡,我就跳過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