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唦!所以我講你是……我看,我們一起到‘考棚’門口看看去,好不好?”滕代浩說。
“要不要去邀一下吳道美他們?”
“探水的事,人越少越好!”
兩個過完跳岩進了北門。右轉彎果然“考棚”門口兩個惡狠狠的荷槍實彈衛兵,門口掛了塊新漆的白底黑字招牌,寫著:“朱雀城城防指揮部。”
兩個人又轉回城門洞去看“告示”。好多人圍著,根本擠不進。遠遠隻瞄到後頭清楚六個字:指揮官柏輝章。(這個指揮官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問題是他有一個跟幾十年以後的大大有名的曆史連在一起的東西。紅軍一九三五年在遵義開會的那座房子是他家的,他就是貴州遵義人。)
看完沒頭有尾的告示就各回各的家,心裏隻曉得這不會是哪樣好事。曾憲文前些時候順口講到過的,和“老王”被“請”出去有點關係。“老王”請走,柏輝章進來,大概是麻煩來了。
這幾天好多事壓在序子心上,煩得不得開交。
書上讀到兩個字:“彷徨”,很是新鮮,自己眼前就有點這種味道。停也不是,走也不是,在地上打轉,左看右看,哪裏去好?這就叫“彷徨”。兩個字不單好聽,像李商隱的詩一樣,懂不懂不要緊,好聽。“彷徨”到底什麼意思?便去問爸,爸講:“莊子《達生篇》曰,蟲名,是五顏六色的兩頭蛇。”嗬嗬!麻煩了!和歌裏頭的“……隻有,一隻,失群的孤雁,彷彷,徨徨,向著北麵飛;雁呀!你可是同我一般的受人欺侮,沒人憐……”完全走了樣。
有一個嘴巴長一撮黑胡子的瘦老頭子叫做魯迅的人寫過一本書,也叫做《彷徨》,論起來這兩個字挺讓人喜歡的,不該是寫兩頭蛇意思的書。
“爸!你講‘彷徨’兩個字是五顏六色的兩頭蛇,是不是對我扯謊亂煽?”
爸在畫通草畫,轉過身來,“怎麼是扯謊?是莊子書上親口說的,不過,莊子有時候也是東一句、西一句讓人抓不著頭腦。比方《逍遙遊》裏頭講‘彷徨’兩個字是飛鳥的翱翔的動詞;到《知北遊》又講是‘彷徨乎馮閎’,你曉得‘馮閎’是哪樣嗎?是虛曠茫茫的形容詞,‘彷徨’擺在高頭仍然冇講清楚。唉!‘彷徨’兩個字其實平常日子都是當做‘徘徊’的意思看的……”(爸爸那時候也年輕啊!)
“你要早講‘徘徊’兩個字,我就不那麼費心思了!”序子說。
“噯?話不能那樣講!讀書人多費點腦子是好事情。可以把學問一點點存起來。看你這麼一問,撥動我又溫習了幾段《莊子》,不也是好事情嗎?你聽我講,不管你以後長大成人是窮是富,當不當名人專家,多懂點稀奇古怪知識還是占便宜的,起碼是個快活人;不會一哄而起隻準讀一本書,個個變成蠢人。”爸說,“從今天起,你可以隨便翻我書櫃的書。”
“我——早——翻——了!”序子說。
過不好久,文光小學傳來消息可以報名了。幾幾乎所有同學,除顧遠達、顧鳳生到省立讀書之外,實驗小學都掏空了,模範小學也有反水過來的。這麼一來就變成朱雀城的一件風浪大事。
原來朱雀隻有一間岩腦坡文昌閣模範小學,後來多了一間左唯一的實驗小學,算兩間。這下子又多了一間文光小學,一加二等於三,朱雀城就變成文化教育很發達的地方了。
其實,話也不能那麼講。是一些年輕的先生們不服氣和省裏有關係派來的劉校長才另立山頭的,怪就怪在原來模範小學所有老教員因為這浪頭也都自動解甲歸田了。
這和那個新上任的劉校長有哪樣關係呢?劉校長是一個和顏悅色的人,和哪個都沒有得罪過,聽說還是個大學生。豈不是很好?大家說不好。為什麼不好?“老王”剛走上頭就派了新角色來,好像和這股潮流有關。勁頭看起來繃了好幾個月,到最近才正式開鑼。看起來文光小學的年輕先生滿麵紅光,喜氣洋洋。
前頭都已經提到過了,文光小學校址在“王殿”,是田三胡子蓋起來派用場的。看“王殿”的架勢,那一圈高牆,高牆裏頭就一座大到沒天沒地的兩層樓洋房,樓上樓下一間間大房小房,周圍一些花果樹木,到底原來做哪樣用場的?很不容易猜得出。住家?單調;駐軍?局促;公館不像個公館,別墅不像個別墅;要講拿來辦一間小學堂,卻是再合適也沒有。就那麼一直空等多少年。奇怪!奇怪!就為了辦這間學校?
門口很大,有鐵門,周圍裝扮了西式圖案花紋。
你問“王殿”在哪裏?有的人不一定曉得,若是你問郭喜發的屋在哪裏,曉得的人就多了。往郭喜發家弄子多走四五十步就到“王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