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劍廬。
時光似指間流沙般悄無聲息偷偷溜走。好像一眨眼的功夫,竹屋四周的竹林及屋前的芭蕉從稀疏變得蔥密,從脆嫩長得茁壯。
屋前偌大的空地在李星雲的記憶裏被雪覆蓋了三次,邊上的大青石頭也被磨去了棱角,又光又亮。
春燕再一次來到竹屋的簷角,順羽歸巢,開始在新一季的春日裏,呼朋引伴。
時光荏苒,這是李星雲和陸林軒來到劍廬的第四個年頭。
天剛蒙蒙亮,李星雲就出現在霧氣氤氳的山上。
比起剛到劍廬的短小身體,現在的他已經長高不少,而這好處就是原本稍有點大的藥簍現在看來卻是正正合適。
不過李星雲對這些毫無半點興趣。此時他不停揮舞著手中的采藥鋤頭,一路走去衰草滿地。
“又是這樣又是這樣!可惡的老頭子!看招!”李星雲邊走邊在嘴邊嘟囔,更是把腳邊新生的叢草看成他師傅那張令他氣恨憤懣的臉,加重手上力道,想以此泄去滿腔怒火。隻是可憐了那叢無辜的小草被連根刨起。
初春清晨的山林露重霜寒,不一會兒李星雲的衣角就被打濕大片。而剛才過於激烈的泄憤行為也讓他此時顯現出些微籲喘。
隨便找了棵樹席地坐下,扔開鋤頭,順手把藥簍扯到胸前。
看著簍中靜靜躺著的藍皮子書,深深的無力感湧上心頭。
昨日晚飯後,他熟練地把千金方和傷寒雜病論背誦出來應對師傅考核,見師傅點頭稱許,他就勢提出學武,師傅聽後沉吟半響。就在他忍不住以為這次有戲時,又一本醫術被扔進他懷裏。就是此刻躺在他藥簍中的神農百草。師傅還吩咐說讓他明早上山采藥,勤加修習。
李星雲憋屈了一整晚,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眠。最後實在熬不住了,天還沒亮時就翻身下床上了山。
他就不明白了,師傅總說學武傷人,這幾年來始終不肯教他一招半式,隻逼著他背許多醫書藥經。但為什麼師妹卻可以學他所有招數,得他真傳呢?若他真希望能有懸壺濟世的回春妙手,可以讓他和師妹一起學醫習武,並不影響啊。
哼,說白了,他就從沒把我當成徒弟。我對他來說,不過是當年隨手撿回去的小乞丐而已,能給口飯吃就足夠我在心裏感恩戴德一輩子了。看我礙眼就直說嘛,把我趕出來還說得那麼冠冕堂皇。切。
李星雲翻了翻眼皮,身體向後一鬆,靠在樹上。仰起頭,天空漸明,壓抑的灰色快要消散完全。
“又是新的一天,又是重複昨天的一天,哎。”他忍不住歎息道。縱然有千般萬般不滿不願,又能如何,他始終做不到真正瀟灑一揮大步離去。且不說外麵的仇家不知凡幾,待在劍廬,至少能有機會學點什麼,讓他那句“為李煥報仇”不會成為空話。
再看一眼天空,已然亮了。此時的白,是沒有雜質最為清亮純淨的顏色。
吸吸鼻子,李星雲起身立直,深吸口氣,對著遙遠的天空大喊:“我不會放棄的!我一定!要為李煥報仇!你們等著!”
略微稚嫩卻不減堅毅的聲音在清晨的叢林間明亮響起,驚動了還在熟睡的鳥禽,頓時林間窸窣聲一片。
李星雲笑嗬嗬的看著自己製造出來的動靜。他眼中的陰霾消失,恢複往昔的澄淨清澈,一如他胸口的鬱雲散去,胸腔內鮮活跳動的心髒鏗鏘有力。
拍拍身上的塵土,拾起鋤頭,把藥簍背在胸前。瞥了眼裏麵的神農百草,目光迸出不一樣的神采。
不就是背醫書嗎,憑我李星雲的聰明才智把劍廬的醫書全部背光都沒有問題,到時候我看你還拿什麼理由來搪塞我。哼,老頭子,咱們走著瞧。
李星雲一擦鼻子,挺胸抬頭,鬥誌昂揚地向前走去。
幾步之後,“阿嚏!”李星雲突然打了個寒顫,感覺身上涼颼颼的。
雖然入了春,但早間的山林寒氣不減冬日,再加上衣服被露水染濕大半,停歇下來涼氣自然毫不客氣侵襲入體。
李星雲縮了縮身子,早知道出門時多穿件衣服就好了,萬一惹了風寒那老頭子就更有說法了。
“兄台真是好精神,大清早就來山上清嗓練聲了。”一道清悅的聲音突兀地從背後傳來。
李星雲猛地轉身,鋤頭停握胸前,滿臉戒備地看向樹後。
“什麼人,出來!”
聲音主人似是一愣,隨後從樹後走出,露出真容。
一個與李星雲年若相仿的少年,一身月白衣衫,腰間掛著支翠色短笛,手中拎著一根竹筒,麵相柔和,眉宇間氣質不俗,正迥然苦笑地看著李星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