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1 / 3)

“我麼?我能猜測出厲大夫與診所的命運麼?不行了。現在,連我自己的命運也捉摸不住。礦裏保衛處的人,其實就是‘文化大革命’中抄家,鬥人的能手,還有那位姓何的,三番五次來找我,叫我交代曆史問題,交代血債,說不能讓我逍遙法外……我隻奇怪的是,為什麼到今天還不來抓我?抓吧,到今天,我死也能瞑目了。我算贖完了我的罪……”我知道,是鄭明豐告訴我的,礦裏早把材料報到公安局和法院,要求把他逮捕。但新刑法裏有免訴的一條,而且,他卅年的表現很好,所以,沒批下來,當然,爭論是有的。我對他說:“幹嘛等他們來抓?這卅年自己走的什麼路自己清楚,照樣走下去就是了!”

他恍惚有點明白,卻又突然問我:“你來,是幹什麼?是專門找我算命?”我笑了:“來這裏走走不可以嗎?鄭書記還讓我代表他問候你呢!他應當感謝你少給了他一顆子彈……”“他是個好人哪!真共產黨假共產黨,我這個土匪就是那一槍下分出來的。”黑師傅感慨地說,又留神地看著我,在猜什麼,“我看出來了,你是為什麼來的?”“為什麼來的?你又看相了。”我笑了。“我反正慘了。”“那好,也不一定說穿。”我仍在笑,不覺有問題。“玲玲呢?她常來麼?”“今天一下晚班,她就來了,這時,說不定還睡在工作室裏呢!”“這家夥,先把鋪位搶去了!”“看,你自己漏餡了!”“漏什麼餡?”我臉紅了,“才不是為她來的呢!”“我知道不光為她而來!”黑師傅詭秘一笑,“反正我是曉得!別的算不準,你我可算得準。

“我怕他還開玩笑,工人開玩笑可沒遮掩的,便一轉身,溜了,跑出了診所。在診所外麵,我卻猶豫了,真的,好久沒見玲玲了,雖說沒三天就有一封信,可心裏總是少了點什麼。到這裏來,主要的是公事,而不是見玲玲。但對於我來說,私事中,全部都是為的玲玲……哎,怎麼好說呢?玲玲這姑娘活潑,大方,思想很深,對我很有幫助,真想多聽聽她的話--每一次,都是有教益的,我看得出,她心中也有我,雖然信中沒卿卿我我之類的話,但又何必說這些呢!

我一出了診所門,卻後悔了,怎麼好意思去叫玲玲呢?剛讓黑師傅取笑了一頓……徘徊中,猛然有人用雙手捂住了我的雙眼,那手,又柔軟,又親切,我喜出望外,忘了一切,忙喊:“玲玲!”玲玲把手鬆下來了:“好呀!來了都不去找我……哼,你們男孩子都薄情得很!”我知道她這是氣話,也沒在乎,問:“你怎麼知我來的?”“黑師傅告訴我的唄。”玲玲說。我感動了,這黑師傅真是體察入微了,還這麼操心。我說:“你怎麼還往這裏跑?”“娓娓還在這,我得照顧她,當然,不單止這個原因,你呢?”“你說呢?”“我全知道,黑師傅都說了。”“可我什麼也沒告訴他呀!”

“用得上全說麼?”玲玲幸福地擠著那雙美麗的大眼睛。這時,我真想把心底的話全說出來,可是臉一紅,話卻岔開了:“厲大夫不回來,這診所該怎麼辦呀?”玲玲也由欣喜變得沉默了,拉著我,往山裏走去,大概是見一些老工人善意地瞅著我們笑吧。山溪水,一級一級地跳躍下來,濺起白花花的浪頭,似雪堆一般,也許,隻有它,才竭力襯托出一些冬天的色彩。我們沿著山溪走,追逐著一個又一個的浪花……兩人心裏,也許都憋住了不少話吧!我沒開口,她也沒開口。待到回水處,她突然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在我們中國,有一段時間,也許隻能出陳景潤那樣的天才,別的,應用科學方麵的天才出現是很難的。”我不明白,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這很明白!陳景潤是靠紙上劃出來的,他搞的是基礎研究。我懂了。她還在繼續往下說:“……像厲大夫,他就不能靠一張紙……可還算好的,可以設法搞這麼一個診所,進一步研究病理學,但進一步搞化驗什麼的,就不行了。但是,就這麼一點點‘越軌’,就已經遭到這麼大的不幸,幾乎命都送掉,還是非法呢?”她低下了頭,回憶著什麼,“我認得一個軋鋼工人,早在六十年代,他就提出了分切連續的軋鋼法,使軋鋼效率成倍增長,文革來了,沒搞成,去年,冶金部批了下來,他人還與厲大夫一樣,正在坐牢,一些莫須有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