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漢(2 / 3)

然轉過頭對我說了一句“你為什麼要跟著我呢”。於是就醒了。即使明知道那隻是個夢而已,還是難受。醒來看著滿滿的黑板和自己空白的筆記,都是難受。外麵的太陽無知無覺地蒸發著水汽,全是難受。我在電話亭撥了F家的電話。就是這麼一提起氣來,就按下去了。知道聽見嘟嘟聲後,才發現自己手抖得厲害。不僅是手,好像全身都有點顫栗。他說“喂”。那個電話我沒有當時就掛斷,在他問“你是誰”的時候,我連一點謊言也編不出來,腦袋沒有轉彎的機會,直截了當地說“是你隔壁班的”。他“哦”了一聲。然後聽筒沉默下來。過會才問我“找我有什麼事”。我說“也沒有什麼事”。本來也,沒有什麼事。我不可能讓他現在出門走到我麵前,不可能和他聊詳細的話題,不可能成為他世界裏的一個份子。一直以來,這都是最普通的單戀。圍繞著他而旋轉的,隻有我這一個世界。也不會因為我的付出,把彼此的空間連通起來。說的話無非就是簡單的這麼幾句。最後,等F說了句“那我掛了”,話筒那裏就傳來熟悉的忙音。我在電話亭裏站了一會,才走出來。外麵是非常非常炎熱的天,好像所以有一切都會被融化掉。其實我知道,將來一定會因為當時的衝動而後悔,尷尬地停在回憶中指責自己的愚蠢和幼稚。可即使知道,但在那一刻,還是會拿起電話,把他的號碼一個個按出來。依然會按出來。有一本書家《理智與情感》,就是說,我們除了理智,還有一半是情感。不過,與著情感同時增長的,隻有無能為力的絕望。這種絕望甚至比情感生長得更快。我站在滾燙的馬路上,隻能感覺到身體的每個細胞都被作為“想念F”、“想念F”的一切而話界在整個空氣裏。酸澀無奈的絕望,自上而下地溶散,變成強烈的潮水衝擊著自己的胸膛。那麼地用力,那麼地劇烈,那麼地不可抵擋。這些想法原本又愚蠢又膚淺又毫無根據,可它們卻幾乎要撞裂我的身體,又從裂縫中流向灼熱的陽光。高中畢業了。寫掉十幾本同學錄。在演播廳副校長的發言中傷感。與關係尚可的老師們合影……有許多的事情要做,包括拍畢業照。畢業照有兩拍兩種。一是每個班的集體照,還有一種是全年級的集體照。所不同的是班級集體照人手一張,而全年級的集體照則按個人意願另外購買,26塊一張。當然,不管買不買,人人都得拍。拍照前,班長向大家征詢“誰要買全年級集體照的,到我這裏登記一下”。這應該是我唯一一次,唯一的一次,可以和F在同一張照片裏出現的機會。五百多個小小人頭裏,我和他。不我當時心情卻非常奇特地沒有報名可能是優點故作矯情,想要讓這種暗戀遺憾到底。也可能是很純粹地不願意出這二十六塊錢。反正,總有這樣那樣的理由,我沒有報名。然後某天的下午,全年級被拉到體育館裏。因為,人數眾多,整隊就耗去半個小時,最後五百多名學生排除蔚為壯觀的隊伍,把整個運動館填滿了。攝影師在布置完後向我們說明:“等會我手邊的這盞燈會從隊伍這頭一直掃到那頭,如果燈光經過你的臉,你就不要動,那意味著鏡頭剛剛拍到你,等燈光過去後,才可以放鬆。”挺先進的,我沒聽說過的技術。大概要把五百多個人塞進一張照片裏,用我們普通的方式是辦不到的吧。所以才會有什麼燈啊,什麼掃過來這種手段。白色的,非常明亮的燈光,在攝影師說“一、二、三”後,開始徐徐轉動。它經過一班,二班,在眼角餘光裏緩慢地逼近。直到筆直地照進我的瞳孔。刺目的強烈的光,一直,一直探照到心髒最裏麵最裏麵的地方。那被層層血管和腔壁所包圍的地方。微弱地跳動著、依然跳動著的人影。F,我沒有機會和你直接的對視,於是我居然安慰自己說,曾經那束光,把我們記錄在同一張照片上。它看見我內心最深的秘密。那麼,當它離開我,掃進你的眼睛時,是不是意味著你也看見了我內心的秘密。就像我們彼此直視時,我的目光一定會遊移,局促不安,讓你看見那個秘密的人影浮出在我的瞳孔裏。即使是五百多個小小人頭,我卻依然是和你在同一個畫麵上。因為那束光,一定記得——那是貫穿了幾乎每一個日子的,像攀附在船底的青苔那樣如影隨形的,我對你平淡而無力的秘密。告別學校的那天,每個人隻是理完自己的書包後,沿著走了三年的路就這麼離開。教室很快變得安靜而空蕩,隻在高一高二那邊的方向還能聽見音樂的喧嘩。感傷的女生還是有,但她們也隻是撫摩著桌子上的塗鴉做不了其他什麼紀念活動。我走到F所在的教室時,朝裏麵看了看。他們班已經撤得幹幹淨淨。門上了鎖。F因為人高,一直都是最後一排。最後一排,從左邊數第三個位置。那張課桌靜靜地留在黃換的陽光與塵埃裏。好像從哪段樂曲中脫落的音符。去往車站的路走得非常非常的慢。因為我,沒錯,還是希望僅剩的時間裏,可以在某個地方遇見F。畢竟接下來的日子能夠和他再次碰麵的機會應到為零。那麼,這條通往車站的短短的道路,就是句號。淡灰色的水泥路,兩邊是剛剛成年起來的樟樹。夏天裏,還能綠得嫩嫩的,非常好看。隻有零散的行人。不隻高一還是高二繁榮學生坐在石凳上聊天……曾經我在這條路上留下的所有過去,它都——記錄著,並在此刻,還給我了。——上學經過,放學離開,溜出校門時躡手躡腳,無聊打轉時嗬欠連天……突然數百倍增長的法國區把我的世界逼到一個小小角落,讓我在那隨後的一隙中,看見那些回憶裏F的一個個影子。他出現於我所有記得住的過去裏。淡淡存在。輕輕叫囂。F。大概為了最終證實關於F的一切都隻是我的個人臆想,於是一直等到我坐上回程的電車,也沒有見到F。電車把學校漸漸拋在深厚的暮色裏。有什麼是再見的了。有什麼是再也不見的了。高中畢業後的第四年。也就是距我第一次見到F後的第七年。做了關於F的夢。夢裏,我和你大概是因為什麼事,要去忘某個地方。不記得原因,也不記得是要去哪裏了。隻記得F你推著自行車走到門前。那是像麵包房那樣的木頭建築,有三級石台階。我站在台階上。你停在最後一級台階下麵。我們誒有說什麼話,好像是很自然地,你瞪出自行車,我跑起兩步,跳坐上去。你握的車把有一些些搖晃,最後才穩下來。我們騎入一個下坡,自行車開始逐漸加速。兩邊是牆。牆上開滿了黃色的不叫知名的花朵。像是融化在日光裏,一直交疊到天空。我們在中間的長長的金色的坡道上,飛快地、飛快地下衝。你突然說“這車的刹車壞了啊”。我聽了也不害怕,是說了句“哦,真的啊”。當時真的一點也沒有害怕。是因為知道這是夢的關係麼。在眼角餘光裏流動起來的黃色花朵。是在夢裏啊。然後,在夢的最後,F你開口說“那你抓緊我點”。我說“好”。“再抓緊一點。”“好。”“再抓緊一點。”“好。”“不要鬆手啊。”“好。”“再抓緊一點。”“好。”好。這是我做的最後的,最近的一個夢。夢裏有一輛出了故障的自行車。一條在兩側開滿陽光氣味花朵的甬道。有我。也有F。夢非常的美滿,也結束得很快。醒來後,是七年又一天。F。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