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5層公寓大樓水塔的陰影裏，克雷蒙坦似乎聽到了迪米契那無聲的祈禱。
燦爛的雲霞布滿了傍晚的天空，一道道火紅與金黃色的彩雲將天空渲染得色彩豐富而豔麗。火紅的像一團團燃燒的烈焰，黃色的散發著黃金般耀眼的光彩，那一道道金色的流雲願意忍受巨大的痛苦經受烈火的冶煉，去除所有殘渣變得更加精粹純潔。黑夜即將吞沒天空，那如火焰般的雲霞也想將自身的能量和熱量全部釋放出來。在被火紅與金黃的燦爛所覆蓋的天空下是一池澄澈透明的湖水。湖邊上麵對麵坐著克雷蒙坦和她的孿生姐妹下眉。突然一陣微風吹來把水麵吹起層層皺折，水麵上映照出來的影像輕輕地晃動著，似乎要拉長自己的軀體。下眉說：
“克雷蒙坦，這是什麼地方？色彩絢麗的雲霞，清澈碧藍的湖水，這裏的景色多麼美麗！我寧可在這裏永久地躺著也不願到其他地方去！”
“這裏是迪米契王的夢中之國，這裏的景色實在壯麗。”克雷蒙坦回答說，“我也不想離開這裏，當我們在天上生活的時候，我從未去欣賞過天上的彩霞。它們飄浮在天空中，我從未感到雲霞是這般美麗和別致。隻是到了人間之後抬頭仰望天空，才發現雲霞是這般偉大動人。”
水麵上五彩繽紛的雲霞的倒影把下眉的映像襯托得更加完美。她叫道：“啊，太美了，簡直用言語難以表達。讓我永遠地躺在這靜靜的湖麵上吧！”
“不要忘記，當黑夜遮蓋大地之後，我們必須馬上離開。”她的孿生姐妹提醒她說，“因為我們既無實體又無形貌，羨慕世俗的美麗毫無益處。那隻會增加我們最終離別時的痛苦。”
“不一定吧！”下眉說，“我們或許有機會能留下來。”
“毫無可能！”克雷蒙坦說。
水中的倒影突然笑了起來，說道：“如果你不相信的話，瞧瞧你身後的來人是誰？”
克雷蒙坦轉過身去，在身後的落日餘輝中，她看見一個赤身露體的男子的身影。他中等的身材，滿身隆起的肌肉展示著他那雄性的氣質和陽剛之美。他那張質樸的麵容上掛著熱情友好的微笑。克雷蒙坦對他是那樣的熟悉，他就是迪米契王。迪米契微笑著激情滿懷地張開雙臂，克雷蒙坦情不自禁地跑上前去，毫不猶豫地投入他的懷抱。就在他們的軀體相互接觸的那一霎那，他們倆人才發現他們的擁抱隻是一種幻覺。迪米契感到似乎他抱著的隻是一團氣體，克雷蒙坦也無法感受那富有彈性的肌肉擁抱時的溫暖。克雷蒙坦掙脫開，歎氣道：“啊，我多麼渴望我倆能夠接一個美麗的吻。我多麼企盼我們的肉體能永遠相互依偎，就像是合抱的樹，相互纏繞難解難分。但這僅僅是一種幻覺，因為我沒有像你那樣實質的肉體。在你的夢中逗留的時間越久我就越發痛苦，我最好還是回到我原來的居處。我來到你的夢中隻是為了向你告別，我必須得走了。”說著，克雷蒙坦拖著沉重的腳步慢慢地離開了。迪米契說：
“克雷蒙坦，你真的渴望具有人的肉體嗎？你應該明白，一切具有實體的東西最終都會被時間所摧毀，就像天上的彩霞很快就會被黑暗所吞沒一樣。一旦你具備肉體你必須麵對疾病和死亡，為什麼你不深思熟慮一下呢？具有肉體並不像你想像的那樣完美和令人神往。”
“肉體既使意味著毀滅，”克雷蒙坦口氣肯定地說，“那我也毫不後悔。那雲霞雖然一會兒就會被黑暗所吞沒，至少現在還散發著燦爛的光輝。如果我能生存，實實在在的生存的話，既使短暫我也決不後悔。”
迪米契的麵部神情變得莊重嚴肅起來，似乎正在思考著一個重大的決定。他抬起頭看著天空，若有所思地說：“自古以來隻有追求永生的凡人。也許你是第一個願意放棄永恒的生命來到人間變成凡人的仙女。如果你已下定決心做了選擇並永不後悔，我能幫你實現這個夢想。”
克雷蒙坦抬起頭來望著天際。她舉起右手向著滿天的雲霞莊嚴宣誓：“我決不後悔。如果我有了肉體，我願意麵對疾病與死亡，滿天的雲霞皆可為我做證。”
迪米契環顧四周，他知道這正是他利用泥土和湖水捏塑泥胚使艾靈複活的地方。這裏也正是眾美女們日夜操勞塑造成千上萬的戰士抵禦羅馬大軍入侵的地方。這裏的一方水土能製造生命。於是迪米契王一言不發地走到湖邊，抓起一把粘土，然後將那粘土和清澈透的湖水混合在一起，捏塑成一個女性的身軀。他抬起頭來說道：
“你還等待什麼？快進入這個泥塑的人像中，你馬上就有人的肉體了。”
克雷蒙坦的身軀和那泥人合而為一後，迪米契王模仿耶和華，對著泥胚的口鼻吹了一口氣，說了聲“變！”那泥人便開始長高長大，直到它的外形輪廓清晰如一個活生生的人體。有血有肉的克雷蒙坦誕生了，她的願望實現了。克雷蒙坦興奮地跳了起來，她歡快地去擁抱迪米契王。這一回他能摸到迪米契王那渾身凹凸不平的肌肉和感觸到他的體溫。一“陰”一“陽”的兩個肉體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在落日餘輝的映襯下越過光禿禿的山丘，走向那神秘王國的宮殿。迪米契王一麵朝連綿的山巒走去，一麵把剛才還是仙女的克雷蒙坦緊緊地摟在懷裏。克雷蒙坦轉過身來，朝著那色彩絢爛的晚霞揮手告別，然後對迪米契說：
“我來到你的夢中之國原是為了向你道別，卻沒有想到我反而向我天上的家告別。事情的發生是這麼突然，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迪米契沒有回答，他那微笑的麵容已表明，他又得到這樣一位美女是何等的幸福。他們雙雙回首向斑斕的彩霞揮手告克雷蒙坦和迪米契王離開之後，這一方的山山水水又恢複了往日的安寧與平靜。下眉沒有和他們一起離去，她留在水麵上，似乎心事重重地又陷入了沉思。她知道她的孿生姐姐不會在這種時刻尋找自己的影子的。
克雷蒙坦因為實現了獲得肉體的夢想正興奮激動不能自已。她那好奇的心情像正在學步的孩子，對肉體這件工具不住地研究探索。夜幕將降落，黑暗在夜幕中降生，天將破曉時死亡。一朵落花激起水麵上層層漣漪，打斷了她的冥想和沉思。
“如果我請求迪米契王為我創造一個肉體的話，我相信他不會吝嗇地拒絕我的請求。但正像他所說得那樣，一切有形體的東西最終都逃脫不了毀滅，總有一天會由於疾病或自然原因而死亡。為什麼一定要企求這種稍縱即逝的幸福呢？”
突然，一個未成型的胚胎，被微風吹著，在湖麵上空盤旋了一會兒之後，很快又被微風吹走，從下眉的視線中消失了。“這是什麼動物的胚胎？”她迷惑不解地想，“它遭到遺棄，獨自承受長生的挑戰和考驗。總有一天它會茁壯成長為具有實質的形體。它的影子也會被陽光投射在地麵上，一切有實體的事物都具有身影。但總有一天它也會被時間摧毀。”很快，夜色吞沒了整個天空，隻有幾抹淡淡的雲霞殘留在西方的天際。下眉順著原來的思緒繼續思索著。
“為什麼一定要追求肉體的享樂？這種幸福最終都是要以痛苦告終的。盡管我沒有肉體，也享受不到放縱肉欲的快樂，但同樣地也不會麵臨疾病和死亡的痛苦。我雖然沒有實際的形貌，但我可以像時間那樣永久地生存。既然這樣，為什麼我一定要追求肉體的享樂？雖然我沒有肉體也無法享受肉體的歡樂但也就不會經曆不必要的挫敗和痛苦，永不感到疲倦，也不需要睡眠和休息。我會永遠精力充沛，精神專一。”
更多的落花飄落到水麵上，激起重重疊疊的漣漪和水波，下眉的影像雖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但可以猜想，她那苗條的身影正在波紋中輕盈地舞蹈著，她那曼妙的舞姿透露出內心的喜悅。
光明在黑暗中死去，新的一天誕生之後又迎來了燦爛的朝陽。晝與夜，黑暗與光明在永無止境的循環中反複交替。躺在他那破舊窩棚裏的迪米契被一種聲音喚醒了。
“先生，快醒醒！快醒醒！”
他睜開雙眼。他看見眼前一道厚重的霧幕，似乎要用鋒利的刀刃才能將它劃破撕開。他在眼前晃動了一下手指，他發現能見度隻有幾英寸那麼遠。
“霧氣真濃啊！”他驚叫道。
一個驚奇的聲音說道：“今天的天氣多麼晴朗，陽光燦爛，一點兒霧氣也沒有。”
迪米契覺得心髒猛地緊縮了一下，就像一件鈍物猛擊他的胸膛。他想，可怕的一天終於來臨了，他雙目失明了。
那聲音說道：“先生，很抱歉把你驚醒了，但毫無辦法。我們聽到左鄰右舍的居民紛紛抱怨，說你這座違章建築的小屋應該拆除了。”
“這不是你的錯，先生。”迪米契答道，“我知道事情早早晚晚會出現這樣的結果。我等待你們的來臨已經好久了，我心裏早做好了準備。”
他從那溫馨的巢臼裏爬出來，從上衣口袋中取出可折疊的供盲人使用的手杖。為這可怕的一天的到來他早做好了準備。他拿著那根白色的手杖順著那條陋巷頭也不回的走了。身後傳來一片嘈雜的聲音和拆除鐵皮及破爛木板的聲音。那破屋正在被拆除，堆積成一堆廢物。奇怪的是迪米契失去了那溫馨的家，而且雙目失明，並沒有摧毀他。相反，他似乎卸下了兩肩那沉重的負擔，心情反而覺得輕鬆了不少。最後的打擊既然已經出現，他也就從等待厄運降臨之前的那種恐慌、擔憂和焦慮中解脫了出來。他活動的範圍可能受到限製，但其他的感覺仍然和從前一樣敏銳。那一草一木都深深地印記在自己的記憶中永不可磨滅，視覺本身似乎變得多餘了。他摸索著前進，他那白色的手杖一直牽引著他至十字路。突然，他聽到一個女性的聲音帶著濃重的異國鼻音，問道：“先生，你需要幫忙嗎？”
“是的，謝謝你的好意！”
那女性說著便將迪米契的手夾在腋下，領著他慢慢穿過街道。他不知道那女人的長相，但他知道那女人有顆善良而溫柔的心，這是人性中最崇高的美德。那甜美的聲音繼續說道：“如果你要到地鐵站的話我可以把你領到那裏。我也要乘地鐵去上班。”
“謝謝你，不用啦！我不去乘地鐵。這一帶我熟悉，我自己能找到路。”
“你確信沒有什麼問題吧！”
“沒有問題。謝謝你，女士。”
那女性的甜蜜的聲音說了聲再見。高跟鞋在人行道上咯登咯登做響很快便消失了。迪米契怔怔地站在那裏，耳朵裏灌滿了汽車引擎的轟鳴聲和滿地雜蹋的腳步聲，但他心中始終縈繞著那女性溫柔的鼻音，他似乎又為當天晚上編織甜蜜的美夢找到了美妙的素材。
圖書在版編目(CIP)數據
夢中之國／王大行著．一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
2005．1
ISBN7－106－02262－4
Ⅰ．夢…Ⅱ．王…Ⅲ．長篇小說－中國－當代
Ⅳ．I247．5
中國版本圖書館CIP數據核字(2004)第137721號
夢中之國
王大行著
出版發行中國電影出版社(北京北三環東路22號)郵編100013
電話：64299917(總編室)64216278(發行部)
E－mail：Jsja@netchina．corn．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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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刷北京鑫豐華彩印有限公司
版次2005年1月第1版2005年1月北京第1次印刷
規格開本/850×1168毫米1/32
印張/13．5插頁/2字數/310千字
印數1－1000冊
書號ISBN7－106022624/I·0548
定價23．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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