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雨下
陸先生喘著氣,如同飛蛾,撲向那燃燒的燈火;女人如同添柴的廚婦,小心地將陸先生填到爐火之中。飛蛾的翅膀著了,入爐的薪柴著了,但是燒著翅膀的飛蛾卻重新撲出了燈火,燃著的薪柴也掉出了火爐。於是飛蛾引燃了燈籠,薪柴燙傷了廚婦。
陸先生從藤條箱中拔出的手濕漉漉的,有鮮血,更有易燃的黃泉,特別是他棉襖的袖子,吸足了黃泉。這女人是替代女主子的傀儡,所以先前她沒有看到陸先生用黃泉放火燒廳。要不然她是絕不會讓這樣一隻手搭在自己的手臂上的。於是,吸足的黃泉也浸濕了女人寬大而厚實的袍袖。
陸先生喘得很厲害,病懨懨地,這讓人根本不會料到他的左手會如此迅疾剛勁。
他在將自己投身到火牆之中時,是那麼迫切地將整個身體往前躍出,女人的手不能再死死抓住陸先生左手腕了,這樣會將她一起帶入火焰之中。所以女人的手才鬆了一點,就這麼一點立刻讓女人發現不對勁了,因為她還未完全鬆開的手掌瞬間全沒了知覺。
陸先生左手的拇指不知什麼時候蹺起,女人手掌一鬆,他手腕往外一拔,拇指的指尖便劃過了女人的脈門。女人的手沒了知覺,徹底放鬆了。可是她放開了手,陸先生卻不願意放開,左手柔弱的五指瞬間變得如同鋼條,緊緊勾住女人的手指頭,就像情人間山盟海誓地拉鉤。
女人的手掌雖然沒了知覺,手臂卻是依舊有力的,她腳下一撐,手臂一拖,拖得很緊很死,就像拖住要遠走的情人不讓出門。這一拖女人止住了陸先生繼續撲進火牆的勢頭,否則她自己也會被帶到火牆之中。
陸先生的身體雖然撲不進火牆,可是他的右手卻已經夠到了火焰。於是從中引來了一朵碗大的火花,隨手遞給了溫柔的女人。
溫柔的女人有柔軟的腰,仰上身躲過了這朵熱烈豔麗的火焰。她不止是要仰起上身,她同時還後滑腳步。陸先生的熱情讓她承受不了,那隻仿佛柔弱的手竟然能帶來這般強烈的刺激。
女人所做的一切快捷、準確,可是有一樣,她的右手依舊和陸先生的左手緊緊相牽。所以她的後滑步將陸先生一起帶動滑出,遠離了那熊熊的火牆。女人的右手失去知覺隻是在瞬間,很快,她就意識到必須解脫開陸先生右手的勾拉,和一個陌生男人之間拉拉扯扯對於女人來說是危險的事情。女人的動作和她思維幾乎是同時作出反應。剛剛才有解脫的想法,右手手指即刻變得柔如水,滑如油。這世上再有力的手指都是無法將水勾住、將油抓起的,陸先生也一樣,於是女人的手溜出了陸先生的掌握。
對於女人,陸先生是永不言棄的,女人的手掌雖然溜出,他還是迫切地追上,奉送上自己采摘來的“花朵”。女人總是矜持的,袍袖一擋,欲受還休。於是“花朵”落在了袍袖上,被黃泉浸濕的寬大袍袖。
從女人將陸先生扶起的那一刻起,兩人的姿勢就像是一段國標舞,纏綿中不乏熱烈,但這優美舞蹈隻持續了這麼一會兒,女人就高調地退場了。
獻上的火花雖然隻有碗口大小,可是這火花一到女人的那裏就立刻繁殖了、發育了、膨脹了。女人不知是由於太激動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反正她真的很高調,那是一種見到鬼一樣的高聲調。在這高亢刺耳的聲調中,溫柔的女人變成了一朵熱烈的花,帶著光明和燦爛,衝出了轎廳的裏門,飛馳而去。
陸先生的手掌中仍然托著那麼一朵火花在把玩,他能如此平靜地麵對如此熱烈的花朵,是因為剛才在藤條箱裏將手掌和衣袖浸足黃泉之前,他還做了一件事,在手掌和衣袖上黏附了“玉礬粉”。
“玉礬粉”是天師法中“火指透冰魂”、“火掌驅陰寒”所必須使用的物什,它有隔熱阻燃的神奇功效,先將其黏附在肌膚或其他物件之上,然後再裹浸上易燃的火油、磷粉之類物品並點燃,雖然火勢烈烈,卻不會燒傷肌膚和物件。《百代奇說》[39]裏有個傳奇故事叫“焚棺現陰書”,那陰書就是因為裹覆了“玉礬粉”才沒被燒壞。
陸先生甩手滅了掌中的火焰,這一刻他忽然有了些感慨,自己忠厚老實一輩子,今天才知道為什麼宵小難止,原來以詐製人竟是這般輕鬆。此刻,渾身是傷的陸先生忽然變得無比自信起來,他告訴自己,闖得進去,肯定闖得進去,這好人要學壞學奸還不容易嗎,我這一趟要讓裏麵的那些人知道,隻要需要,我能比他們更奸詐。
轎廳再往裏是寬大的正廳天井。一般來說,江南宅子的天井都是高深麵小的四水歸一結構,這是為了盡量利用有限的土地多建房屋,同時因為這裏不像北方,不要求太多光照,這裏的房屋需要的是盡量架高,以便通風防潮。所以站在這種院子中望天,如在井中,這也就是為什麼管它叫天井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