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外的風聲和雨聲更大,那些人明明該聽到小山的呼喊,卻無一人衝進來察看,小山此刻反倒希望有人進來搭自己一把,因為他的小腿已經軟得站不起來,隻能手腳並用往簾子挪去,可爬到簾子前正要伸手,月娘已一手撥簾走了進來,她的衣擺雖然遮住小山一半的視線,但他仍看到那踩著高蹺、足有樹高的白褲子形象走過去,接著是麵戴鬼怪麵具的轎夫,不過這次轎子上坐的不是鳳冠霞帔的婦人,而是一位黑頭黑麵的金甲大漢,儀仗正在遠去,月娘低頭看著地上的小山,眉頭微蹙滿腹疑難事的模樣道:“原本說好的稍梅,今趟無法交差了,鬼王隻好將那幾個人帶走了。”
“什、什麼?”小山仰頭望著月娘的臉,腦後依然能聽到鬆白花鈴貪婪地吃著人心饅頭,口中不時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響。
“都怪你帶來這小狐狸吧?”月娘似乎真的無可奈何。
“狐狸?”小山順著她的目光望回鬆白花鈴。
“那一家人也是被你吃掉的?”月娘這麼朝她發問道。
“什麼都瞞不過月娘你的眼睛啊。”鬆白花鈴用力嘬了一下手指頭,目中射出異樣的精光,“可惜惹出禍端,差點就被發現了,隻得躲回高麗使館來了……這幾年都沒吃過一口人心了,總得躲避人多和耳目嘛,隻得又逃出來了。”
“你想帶這男人上路,留作幹糧麼?”月娘說時看著地上的小山,“可惜現在你從南到北,都無路可走的。”
“無路可走,我就出海回高麗。”鬆白花鈴已經把一整個人心饅頭咽下,滿意地長出一口氣,“這人心夠鮮脆,不老不嫩,必是死時就取出,恰到好處……反正我也出來了,這個男人我也不要的,就留給你當償這顆人心饅頭吧!”說時,她就在抹布上擦淨手指,整理一下衣飾,好整以暇地要往外走。
“我何時跟你說過,你可以用這個男人,來償我的人心?”月娘淡淡的神情口吻,輕輕抬手攔住鬆白花鈴的去路。
“嗯?”鬆白花鈴一愣,連忙軟下口氣,“月娘,您不是怪我吧?”
“以往看在你是出自扶餘國的白山狐族,千年歲月四處飄零,也就不與你計較多少,但今番擅自吃我的東西,你是真不曉得規矩麼?”月娘竟歎一口氣。
鬆白花鈴戒備地看著她,後退一步:“你、你想要如何?”忽然似乎想到什麼,她轉身撲到地上的小山身邊,直往他身後躲:“山哥!山哥救我!”
小山從頭到尾,聽著她們的話,頭腦裏一片空白,隻是木然地看著月娘走過來,手中高高揚起再一揮,便眼前一黑失去知覺了。
大宋國德祐元年秋,蒙古元軍兵至鎮江,又分兵進取臨安。明州也已危在旦夕了,高麗使館的使臣也已整治好行裝,願意跟隨的下人,他也都讓其上船,小山隨行在側,上船之際回望大陸,月湖已遠在天邊看也看不見了。他心中隱隱有什麼作痛,數月前那一夜,他分明記得自己帶著鬆白花鈴逃跑了,但第二日在高麗使館後院的柴房裏被人拍醒,才知道昨夜是另外的人帶著鬆白花鈴逃走的,自此再也沒有追尋到他們的蹤跡。
風起揚帆,小山覺得心中一團揪得緊緊地痛,有些東西越發想不起來了,就如月湖一色的風景,看慣那麼多年的,如今怎也想不起那具體都是什麼模樣,隻是記憶裏還有一張輕輕擺動的長幡,幡上書著幾個大字,他也記不清了。
注釋:
[1]月字通肉,稍梅為燒賣之古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