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庭裏每日皆有新來藝伎隨著琴聲練習唱著據說是高麗古歌《黃鳥歌》,小山聽不懂詞意,隻是每次聽到總覺歌聲悲愴讓人十分難過。
而且在那之後,不記得哪一天,月湖畔的“月稍梅”也銷聲匿跡了。就如來時那樣,月娘走得同樣突兀,如鬆蓮玉奴在小山腦海中的印象,偶爾憶起也如那月湖一帶的秋去蓮花萎,殘藕根沒淤泥裏。
月湖的時光,就在使館後院裏,樹蔭下晾曬女子們的紅團絞纈衣下流過,小山每日間灑掃、修伺花草,恍眼過去數年……
直到、直到忽然一天,南大人牽著一個小女孩的手走下後院的台階。
雖然年僅八九歲模樣,但那神情眉目,卻完全印自鬆蓮玉奴一般。小山驚愕之餘,聽到南大人向大家說,這孩子是鬆蓮玉奴所生的女兒,那位漢官大人遭逢事故舉家皆歿,剩下這高麗妾的女兒因為無可在意,他便托關係領了回來,又因父族覆沒因此仍舊改隨母親鬆氏,南大人便為她取名鬆白花鈴。
從此在這高麗使館後院裏,伴隨著清商曲辭,與她母親當年一樣,唱起那“新羅繡行纏”便是。
小山心中不知是該大喜還是大悲,對鬆白花鈴也就十分留意照料,恰逢這些流年世事的曲折動蕩,官場逐漸冷清下來,鬆白花鈴也得安安穩穩地在這高麗使館生活長大。
四、尾聲
白色月光下的“月稍梅”。
兩碗熱氣騰騰的鹽筍炒豆茶端到麵前,被春寒浸透的人卻不敢接受。
月娘一如數年前,是小山少年時印象中的模樣——粗素白縑的衣袍裹著窈窕身段,隨意挽一把筷髻,雖不事妝容卻在顰笑間朱唇瀲灩,歲月竟全未在她的身上留下過痕跡。
“月娘,真的是你?”小山緊緊攥著鬆白花鈴的手,此話問出口,帶著試探與畏懼。但月娘絲毫不在意,看他倆不敢接碗,便笑著放下在灶台,轉身又去忙她的:“這些年不見,小山你都長這麼高了。”
小山哽聲道:“月娘……這十幾年……你到哪去了?怎麼你……都沒有變?”
“變?”月娘手中拿起一撮鮮紅肉糜,塞入一張麵皮內,然後在手窩間轉動捏邊成花狀,又從一個碗中拿出一顆圓形仿佛果子的東西,按在稍梅上頭,卻朝鬆白花鈴聳聳下巴:“她不也沒變?”
“她?”小山幹笑了笑,“月娘許久不來月湖,怎會認得花鈴?不過她倒是跟她娘親極似,她娘當年在高麗使館待過……”
“你們這是打算出明州城嗎?想好去哪兒?”後一句話,月娘是望著鬆白花鈴說的:“回高麗?”
鬆白花鈴一時語塞的神情,有些局促不安地看看小山,又看看月娘:“我……不回高麗。”
月娘將手中做好的這一個稍梅碼放到蒸籠內:“可有想好的地界?”
“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容身?”小山搶著道。
月娘莞爾笑笑,話頭依舊是對著鬆白花鈴:“當今亂世,想吃多少人心肝,再換幾副軀殼都是易事,但你又何必拉這不知前後事的活人與你上路?”
“嚇?你、你說什麼?”鬆白花鈴的麵色煞白,不禁往小山的身後躲去。小山也正困惑,簾外卻傳來追趕呼喝聲:“那邊有光,去那看看!”
小山頓時也六神無主,拉著花鈴就想找地方鑽似的在屋裏瞎轉。月娘淡然地看著他道:“你們就在這等,我去看看。”說著她便拿布隨意擦一下手,挽袖走出去。
小山心中升起許多困惑,走到簾子邊以指撚起一點往外偷看,月光不知何時又被夜霧迷惘,那遠處幾星燈火在朝這邊飄近,想來就是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