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生的三路向(1)(1 / 3)

生活的說明[1]

照我的意思——我為慎重起見還不願意說就是佛家或唯識家的意思,隻說是我所得到的佛家的意思——去說說生活是什麼。生活就是“相續”。唯識把“有情”——就是現在所謂生物——叫做“相續”。生活與“生活者”並不是兩件事,要曉得離開生活沒有生活者,或說隻有生活沒有生活者——生物。再明白的說,隻有生活這件事,沒有生活這件東西。所謂生物,隻是生活。生活、生物非二,所以都可以叫做“相續”。生物或生活實不隻以他的“根身”——“正報”——為範圍,應該包他的“根身”、“器界”——“正報”、“依報”——為一整個的宇宙——唯識上所謂“真異熟果”——而沒有範圍的。這一個宇宙就是他的宇宙。蓋各有各自的宇宙——我宇宙與他宇宙非一。抑此宇宙即是他——他與宇宙非二。照我們的意思,盡宇宙是一生活。隻是生活,初無宇宙。由生活相續,故爾宇宙似乎恒在,其實宇宙是多的相續,不似一的宛在。宇宙實成於生活之上,托乎生活而存者也。這樣大的生活是生活的真象,生活的真解。但如此解釋的生活非幾句話說得清的,我們為我們的必需及省事起見,姑說至此處為止。

我們為我們的必需及省事起見,我們縮小了生活的範圍,單就著生活的表層去說。那麼,生活即是在某範圍內的“事的相續”。這個“事”是什麼?照我們的意思。一問一答即唯識家所謂一“見分”一“相分”——是為一“事”。一“事”,一“事”,又一“事”……如是湧出不已,是為“相續”。為什麼這樣連續的湧出不已?因為我們問之不已——追尋不已。一問即有一答——自己所為的答。問不已答不已,所以“事”之湧出不已。因此生活就成了無已的“相續”。這探問或追尋的工具其數有六:即眼、耳、鼻、舌、身、意。凡刹那間之一感覺或一念皆為一問一答的一“事”。在這些工具之後則有為此等工具所自產出而操之以事尋問者,我們叫他大潛力,或大要求,或大意欲——沒盡的意欲。當乎這些工具之前的,則有殆成定局,在一期內——人的一生——不變更,雖還是要相續而轉,而貌似堅頑重滯之宇宙——“真異熟果”。現在所謂小範圍的生活——表層生活——就是這“大意欲”對於這“殆成定局之宇宙”的努力,用這六樣工具居間活動所連續而發一問一答的“事”是也。所以我們把生活叫做“事的相續”。

這個差不多成定局的宇宙——真異熟果——是由我們前此的自己而成功這樣的;這個東西可以叫做“前此的我”或“已成的我”,而現在的意欲就是“現在的我”。所以我們所說小範圍生活的解釋即是“現在的我”對於“前此的我”這一種奮鬥努力。所謂“前此的我”或“已成的我”就是物質世界能為我們所得到的,如白色、聲響、堅硬等皆感覺對他現出來的影子呈露我們之前者;而這時有一種看不見,聽不到,摸不著的非物質的東西,就是所謂“現在的我”,這個“現在的我”大家或謂之“心”或“精神”,就是當下向前的一活動,是與“已成的我”——物質——相對待的。

從講生活那段起,似乎偏於敘述及抽象,不像批評具體的問題有趣味,而卻是很重要,是我們全書的中心。我們批評的方法即因此對於生活的見解而來。

我們現在將奮鬥的意思再解釋一下。照我們以前的解釋,所謂生活就是用現在的我對於前此的我之奮鬥。那麼,什麼叫做奮鬥呢?因為凡是“現在的我”要求向前活動,都有“前此的我”為我當前的“礙”,譬如我前麵有塊石頭,擋著我過不去,我須用力將他搬開固然算是礙,就是我要走路,我要喝茶,這時我的肢體,同茶碗都算是礙;因為我的肢體,或茶碗都是所謂“器世間”——“前此的我”——是很笨重的東西,我如果要求如我的願,使我肢體運動或將茶碗端到嘴邊,必須努力變換這種“前此的我”的局麵,否則是絕不會滿意的;這種努力去改變“前此的我”的局麵而結果有所取得,就是所謂奮鬥。所以凡是一個用力都算是奮鬥;我們的生活無時不用力,即是無時不奮鬥,當前為礙的東西是我的一個難題;所謂奮鬥就是應付困難,解決問題的。差不多一切“有情”——生物——的生活都是如此,並不單單是人類為然。即如蒼蠅所以長成六個足,許多眼睛,全都因為應付困難,所以逐漸將他已成的我變成這個模樣,以求適應環境的。不過這種應付都是在意識以前的,是本能的生活。人的生活大半分也都是本能的生活,譬如小兒生下來就會吃乳、睡覺……這些都是用他“不學而能”的本能,去應付困難解決問題的。雖然具有意識的人類,固然半是用意識來支配自己,但與許多別的生物有的意識很微,有的簡直沒有意識的,其本能生活仍一般重要。總之無論為本能的或為有意識的向前努力,都謂之奮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