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黎,一切都能出賣:愚笨的姑娘和伶俐的女郎,謊言和真理,淚水和微笑。
你不會不知道,在這個商業國度,美,是一種商品,可以拿來做駭人聽聞的交易。大眼睛和小嘴兒可以買賣;鼻子和臉蛋兒都標有再精確不過的市價。某種酒窩、某種痣點,代表著一定的收入。偽造術真是巧奪天工,竟然連仁慈的上帝製造的商品也能仿製。用燃過的火柴棒描繪的假眉,用長長的夾子連在頭發上的假髻,售價更是奇昂。
這一切都是合情合理,合乎邏輯的。我們是文明的民族,請問,文明如果無助於我們欺騙人和受人欺騙,從而使我們生活得下去,又有何用?
不過老實說,當我昨天聽說工業家老杜朗多(你跟我一樣了解他)起了一個奇妙而驚人的念頭,要拿醜來做買賣的時候,我真的為之愕然。出賣美,這我能理解;甚至出賣偽造的美,這也是十分自然的,這是進步的一個標誌。所以我要宣布:由於把人們稱之為“醜”的這種迄今一直是死的物質納入商品流通,杜朗多應該受到全法蘭西的感戴。請聽明白我的意思,我這裏說的醜,是醜陋的醜,直言不諱的醜,光明正大地當做醜來出賣的醜。
想必你有時會見到一些婦女,成雙成對地走在寬闊的人行道上。她們靈巧而引人注目地曳著長裙,緩緩地踱著步子,在商店的櫥窗前停下來,發出忍俊不禁的笑聲。她們像契友良知般地臂挽著臂,往往以“你”字相稱,差不多相同的年齡,穿著一樣的雅致。但是,其中一個總是貌不出眾,生著一張不會招人議論的麵孔,人們不會對她回眸顧盼,倘若偶然打個照麵,也不會產生反感。而另一個卻總是奇醜無比,醜得刺眼,使路人不禁要看她幾眼,並且拿她和她的同伴作個比較。
要知道,你上了圈套。那個醜女子要是獨自走在街上,會嚇你一跳;那個相貌平常的,會被你毫不在意地忽略過去。但當她們結伴而行時,一個人的醜就提高了另一個人的美。
好吧!我告訴你,那個醜陋不堪的女子,就是杜朗多代辦所的。她屬於“陪襯人”。偉大的杜朗多以每小時五個法郎的價格,把她出租給那個相貌無可稱道的女人。
二下麵就是我要講的故事。
杜朗多是個百萬富翁,具有獨創精神的工業家。而今又在商業上顯露出他的才華。多年來,每當他想到人們尚未在醜女身上賺過分文,總是興歎不已。在美女身上固然可以鑽營,但這種投機事業易擔風險,我敢向你保證,有著巨富們慣有的審慎的杜朗多,連想都沒有想過去幹這種事。
有一天,杜朗多忽然心有靈犀。正像許多大發明家常有的情形一樣,他的頭腦中一下子閃現出一個新的念頭。他在街上的時候,看見前麵走著一美一醜兩個姑娘。一望之下,他領悟到醜陋女子正可作為那漂亮女子的裝飾品,也是合情合理、合乎邏輯的。
杜朗多回到家裏深思熟慮。他策劃的這場商業攻勢,需要絕頂的巧妙。他可不願卷到那種成則一鳴驚人、敗則貽笑大方的事業中去冒險。他整夜掐指盤算,攻讀那些對男人的愚蠢和女人的虛榮心闡述得最透徹的哲學家們的著作。第二天黎明時,他主意已定。算術向他表明這種買賣一本萬利,而哲學家們所說的人類缺點又是那麼嚴重,他預料準會顧客盈門。
三如果我有神來之筆,一定會寫出一部杜朗多代辦所創業的史詩來。那將是一部既滑稽又淒慘的史詩,充滿淚水和歡笑。
為采辦一批貨底,杜朗多費了意想不到的力氣。最初,他想直截了當地行事,隻在樓道上、牆壁上、樹幹上和僻靜的角落裏貼一些方紙條,上寫著:“征求醜女登門應召”,倒有二十五六個漂亮姑娘,哭哭啼啼地來要求工作;她們麵臨要麼挨餓,要麼賣身的絕境,巴不得能找個正當職業以自救。杜朗多好不為難,他再三向她們說明,她們長得美,不符合他的要求。但她們硬說自己醜,並且認為,杜朗多說她們美,不是出於禮貌,就是出於惡意。今天,她們既然不能出賣她們所不具備的醜,那就出賣她們所具備的美吧!
麵對這種後果,杜朗多懂得了隻有美女才有勇氣承認她們無中生有的醜。至於醜女,她們永遠也不會找上門來,承認自己的嘴過分的大,眼出奇的小。他想,不如到處張貼廣告,說明將對每位前來應征的醜女懸賞十個法郎,即使這樣,我杜朗多也窮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