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現在總算知道了,什麼叫死去活來。
按理說,被重型卡車車輪三百六十度碾壓過去的結果,不是四肢破碎腦袋分家,就是變成爛菜葉或是血肉貼餅。
可她這會兒好端端的坐在這裏,隻是名字從夏雪,變成了土得冒泡的馬三丫。
夏雪,不,是馬三丫了,她現在很鬱悶。
如果說剛剛死去活來那會兒,她還竊喜上天英明,總算沒有不開眼到把自己這個五講四美的大好青年就這麼送去見了閻王。那麼後來,她隻恨不得咬著舌頭,將謝謝這臭王八老天爺的那些話抓回來吞到肚裏去。
鬱悶也改變不了現狀,曾經朝氣蓬勃對於美好未來有著無限暢想的女青年夏雪,如今身無四兩肉幹枯柴瘦而且隻有十五歲的馬三丫,馬上就要嫁人了。
喧嘩聲不斷的透過漏著光的土牆傳進屋子裏,馬三丫知道,那是幫忙的鄰居在張羅著搭灶台擺大鍋。估算一下時辰,羅家接親的人應該就快到了。
馬三丫重重歎了口氣,從破棉絮和稻草鋪成的“床”上站起來,一步步挪到那扇黑漆漆的破門板後麵,透過門上的縫隙向外麵打量。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年何月,甚至連是哪朝哪代都不清楚。她隻曉得,這裏叫做洪山村,反正從自家哥嫂和左右村民的穿著打扮,以及那低得令人發指的生產力來看,絕對不是社會主義的新農村。
而她將要嫁過去的地方,叫做集杭鎮。前些日子她嫂子田氏收了做媒的婆子三兩白銀,把她配給了鎮上賣豆腐的鰥夫羅文田做填房。
馬三丫苦笑了一下,忍不住扭頭往身後掃了一眼,然後極其無奈的搖了搖頭。
一尺青布、兩雙鞋墊、一件綴滿補丁洗得已經看不出顏色的衣裳,再加上身上這件羅家送來的嫁衣,就是自己全部的嫁妝。
“嘎吱……”
破木門忽然極其難聽的呻吟了一聲,明晃晃的光線立刻投射了進來。馬三丫嚇了一跳,連忙後退半步,下意識地伸手遮在眉毛上,咪了眼睛瞧向來人。
“都啥子時辰了?還不趕緊著收拾。”進來的人是田氏,她沒好氣地叨咕了一句,抖手便將一樣東西扔到馬三丫懷裏。馬三丫躲了一下,揀起來一看,卻是一條大紅的布巾子。
馬三丫撇了撇嘴,在心頭腹誹道,就那點子東西,一隻手都拿得完,能有什麼可收拾的?
見馬三丫似有不滿,田氏斜睨了她一眼,怪聲怪氣的說道:“你別想不開,滿村子的瞧瞧,誰家閨女能嫁到鎮上?你是要過好日子的人了,不像我跟你哥還得守著黃土刨食。這人不能沒了良心,你往後到了婆家,千萬別忘了是誰拉撥你這十幾年,能伸手的地方,好歹伸一下手。”
馬三丫驚愕得睜大了眼,敢情田氏收了人家三兩銀子還不滿足,這人還沒嫁出去呢,就打起了要自己幫襯娘家的主意。而且這瞎話說得也太沒有水平,她嫁過去可是給人家當填房。就算自己來自21世紀,不懂如今的風土人情,可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一個賣豆腐的鰥夫,能算得上哪門子的好親?
不想還好,馬三丫越想就越覺得窩火。自己好端端的一個大好女青年,好不容易大學畢了業,事業愛情一樣都還沒來得及享受,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成了村姑,還要被趕鴨子上架去給別人當老婆。本來看在好死不如賴活著的份上,這都忍了。可氣的是,哥嫂明明是貪圖人家的聘禮錢,才會把親妹子配給死過老婆的老男人。偏偏還要說得像是自己占了便宜一樣,這臉皮,簡直比城牆拐角還要厚。
外頭的土路上忽然傳來了一陣劈裏啪啦的鞭炮聲,打亂了馬三丫的思緒。馬三丫的大哥馬大牛蹬蹬蹬的從堂屋裏跑了出來,見田氏還杵在馬三丫的房門口,便不耐煩的喚道:“還磨蹭啥?人都來了。”
田氏哎呀了一聲,連忙轉身往外跑。跑出幾步,她又回過頭來,向著馬三丫揮手道:“快去收拾東西,把門關好別讓人瞧見了,免得人家笑咱們鄉下人沒見識。”
馬三丫胸口處一口惡氣還沒平下去,聞言便“砰”的一聲甩上了房門,轉身重重的靠在門板上,心裏頭成了一團亂麻。
這兩個多月的日子,她簡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出來的。
所謂的哥嫂,對自己實則跟牲口沒什麼區別。圈裏的豬,院子的雞,灶間裏的柴禾,屋子後麵的水缸……明明才大病了一場,每天還是天不亮就開始使喚。先前那馬三丫倒好,一場高熱兩腿一蹬樂得個投胎轉世。卻苦了自己,剛來的那一陣子什麼都不會,田氏的脾氣卻半點不饒人,稍有差錯就開罵,罵得不痛快幹脆就動手。可憐了腦袋上這頭枯草一般的頭發,都不知道被田氏那隻雞爪子揪掉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