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二十五年元宵亥時。
位於彤城外官道旁的悅來客棧走了水。火趁風勢,越燃遇烈,來不及撲救。趕來的人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衝天的火苗吞噬這座名噪一時的客棧。
幸運的是那日客棧裏沒有客人,僅有兩個留守看店的小二。兩人均是輕微擦傷。
第二日,人們清理廢墟之時,在廢墟中找到了一具男性屍骨。
屬於本不該出現在客棧裏的掌櫃,君悅來。
十二年後,某無名山上。
樵夫挑著擔子急忙忙地走著,邊走邊大聲衝不遠處那個一身素白的男人喊道:“葉恩公,恩公請留步。”
葉江城身形一頓,轉過身來。見是樵夫,他神色冷淡地點點頭答道:“何事?”
樵夫是山腳下那個丁家村人,時常帶著他那個瘦成猴的兒子上山砍柴。多年前葉江城恰巧救過他家兒子一回,所以也算是認識。
樵夫三步跨作兩步走,雙手合掌笑道:“我就知道能在這兒遇見恩公您。您是犬子的大恩人,下個月十三小兒娶媳婦,想請您來家……寒舍一坐,不知可否?”樵夫繞著舌,總算是把村子裏先生教的幾個敬詞說上了。
隻是這並沒起到作用,葉江城隻是說了兩個字,不去,就算是拒絕了,也不願多做解釋。
已經與君悅來約定好的,此生不會走出這座山一步。不管是江湖事、廟堂事、還是人間事,他都不會再過問,哪怕是天翻地覆。
世間唯一能讓他悲喜憂的人就在這兒,他隻想日日夜夜地伴其左右。
看著葉江城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方走去,樵夫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膽子繼續跟上去。
前麵不遠處就是葉江城的家,樵夫曾經遠遠望過一眼,那是一間竹屋,靠著山澗,後麵種著一片翠竹。山明水秀,鳥語竹青,一派清幽的山中小景。然而這麼一個美麗的地方卻是山中禁地,踏入者,死。葉江城初來的那幾個月,村子裏來了好幾撥人,上了山,可是不見下山。
村裏人都說山裏住的男人是吃人的惡鬼。可是村裏的先生說,葉江城他隻是個可憐的有情/人。一個多年如一日地守著一座衣冠塚,為一份過去的感情,困住自己十二年的可憐人。
樵夫垂頭喪氣地挑著擔子往山下走。
“老人家——”一聲沙啞的稱呼從樵夫的前方傳來。
是個穿一身黑的少年。雖然他戴著垂紗鬥笠見不著麵貌,但這聲音,定是屬於未及冠的少年。
樵夫抬眼細瞧這個陌生人。
這座山不是名山,這幾年可沒什麼外人會來。這個少年倒是今年頭一個,說來有趣今天在山上唯二遇上的兩個人,一個一身白,一個一身黑。
少年問樵夫,那個惡鬼住哪兒?
一聽這個稱呼,樵夫心有不悅,語氣不由得硬了幾分:“你是何人?你你還是回去吧,葉恩公不見外人。”
少年笑道:“恩公?嗬,我是專門抓鬼的。”
樵夫眉頭一皺厲聲道:“我不管小娃娃你從哪兒聽來的傳言,你還是速速離去,莫要招惹葉恩公。”
少年冷笑一聲,沿著樵夫來時的路上走去。
山澗旁有個不起眼的小土包,上麵插著一塊細長的木板,上麵光溜溜的,什麼都沒寫。
葉江城將今日摘到的小野花放到木牌前,他勾起嘴角,露出個溫柔的笑容。他伸出骨節分明的手,帶有薄繭的手掌輕柔撫摸著粗糙的木板。仿佛觸摸的是他久別戀人的肌膚一般,纏纏/綿綿、流連不去。
他講今天他去了山的哪兒,看到什麼動物在林間穿梭,聽到什麼禽鳥在空中鳴叫。戀人低語一般,都訴說與這塊木頭聽。
多可笑,當初,推開君悅來的是他自己,隻因為他不願意承認自己竟然會被一個平凡男子吸引。
他是端親王府的世子,是涙閣的閣主,青年才俊,有名有利。他想象中的伴侶,不會是一個客棧掌櫃,更不會是一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