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螺之戀(一)
1
兩周一篇的作文又到時間了,還有半個班的作文本沒改出來呢。這些本子必須在上午趕出來,下午做好評講準備,明天才能走上課堂。安排好的計劃,一點不能拖延,否則必定影響明天的課程。
顧一平伏在辦公桌上,全神貫注地趕批這些作文本。對於上課,他從來都不敢有絲毫敷衍。這是個做事極其頂真的人。
忽然杜廣武興衝衝走進辦公室,徑直走到顧一平身旁,低聲說,有好事跟你說,能出來嗎?
顧一平猛抬頭,見是老同學,忙放下手中紅筆,笑著調侃道,請我吃飯嗎?
吃飯算什麼好事,你出來就知道了。杜廣武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說。辦公室內還有其他老師,說話不方便,他隻有把顧一平叫出來。
那就到我宿舍去吧。顧一平領著杜廣武來到教學樓上。教學樓坐落在樹木蔥蘢的翠螺山腳,山後麵就是滾滾江水向東流的浩瀚長江。宿舍在三層樓上,兩旁是教室,老師的講課聲就在耳畔。進得屋來,啪地把門一關,講課聲被關在門外了。
什麼好事,搞得這麼神神秘秘?顧一平迫不及待地問。
杜廣武在椅子上坐下說,我一個遠房侄女,最近和她男友吹了,我想給你們牽牽線,怎麼樣?
那好啊!稍停一下,顧一平略一思忖道,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徹底斷了。要是藕斷絲連,弄不好會惹火燒身的。
這個,保證沒問題。我問了,他們真的沒有聯係了。杜廣武拍拍桌子,說得吐沫飛濺。
顧一平抬手抹了一下腮幫上的飛沫星子說,話是這麼說,就怕他們舊情複燃,我不就被耍了嗎?
不可能的。杜廣武搖搖頭。
怎麼不可能?你沒聽說過呀。馬塘村一對男女談戀愛,有一個小夥子不識相,中途插進去想把人家姑娘撈走。被男的知道了,找了幾個人,趁他晚上一個人走路,一把蒙住他的臉,拖到僻靜處狠狠地毒打一頓,左腿打骨折了。等到被人發現,凶手早跑得沒影子了,吃了個大悶虧。你說,我要是攤上這樣的臭事,我這教師還能幹下去嗎?
啊喲,你老弟走路都怕樹葉掉下來打破頭。這樣的事不能說沒有,總歸是極個別的呀。要是個個都這樣,那還有沒有王法啦?杜廣武撓撓頭說,我說他們斷了就斷了,肯定沒事。我是她叔叔,她能騙我嗎?
顧一平依然有些疑惑,但也不說了,說多了遭人鄙視。年紀輕輕的,這麼前怕狼後怕虎,還能做什麼事呀!於是便轉移話題道,她多大年齡?
實歲21。你多大?杜廣武反問。
24。顧一平說。
這不就得啦,很相配嘛。她答應見見麵,你明天過來一下,就這麼定了。為你這個老同學呀,我可是沒少費心思。到時候你喜酒得好好管夠。說完杜廣武拔腿就要走。他是送書到學校來的,還要趕回去交賬呢。
顧一平連忙按住他,你別急著走哇。她叫什麼名字,做什麼工作的,都沒說呀。
哦,哦,叫杜麗麗,市文工團的歌舞演員,現在暫時在我們書店幫忙。杜廣武炫耀地問,怎麼樣,條件不錯吧?
條件越是不錯,我就越沒希望了。她一個歌舞演員,能看上我這樣的窮教師嗎?顧一平又是泄氣道。
你這人,教書教迂了。她既然答應和你見麵,說明她並不介意你這個教師。再說了,談戀愛,能不能成功,還要靠你去積極爭取。不可能像一盤做好的菜,等著你去享用。我們中間人,隻是起個介紹作用。像你這樣前思後慮的,說句不好聽的話,幹脆別找老婆,打一輩子光棍好啦。你記著,世上沒有什麼事是順順當當的。杜廣武苦笑道。
好好好,就照你說的辦。顧一平看他有些不耐煩,趕忙緩和語氣,客氣地說,吃了飯再走吧。說著從桌肚裏拿出兩個飯盒,準備下去到食堂買飯。
我馬上要回去,主任要我趕回去報賬,不能耽擱。我要的不是吃飯,是喝你的喜酒。杜廣武話音未落,就已經拉開門,雙腳跨出門外了。
2
渴望懷抱美麗的姑娘,日夜廝守,這是所有熱血男兒夢寐以求的。顧一平懷揣這樣的夢,在雨山站下了車,過了車水馬龍的馬路,來到對麵的新華書店。杜廣武和杜麗麗就在這兒上班。
然而,臨陣前他卻惴惴不安,心跳有些慌亂。
十多歲的時候,一場重病無情地奪去母親的性命,留下老爹帶著他和弟弟艱難度日。老爹早先是鄉裏幹部,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顧鄉長,在當地曾經風光一時。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因為一點所謂的曆史問題,老爹被卷進政治風暴。停職檢查,批鬥,然後解職回家。沒了工資,斷了生活來源,再加母親早逝,老爹心情鬱悶,諸病纏身,不能去生產隊幹活掙工分。一家三口隻能靠生產隊照顧,每年分點糧食,才不至於餓肚皮。所以在生產隊裏,他家是典型的困難戶。
顧一平初中剛剛畢業,**********就開始了。學校停課鬧革命,他和其他農村同學一樣,回鄉參加生產隊勞動。但憑他掙得那點工分,僅是杯水車薪,哪能緩解根本的貧窮呢?
一家三口住的三間破草房,還是老爹當鄉長時蓋的,已經十多年了。雨季到來,外麵大下裏麵小下。黃土壘起來的牆壁,經不起風吹雨打,搖搖欲墜。走進家裏,家徒四壁,一文不名,慘不忍睹。
顧一平原本是招工上來的,正趕上教師荒。教育部門便在招上來的知青中,挑選了一些文化基礎較好的初、高中畢業生,經過半年培訓,作為中專生分配到各學校任教。工資不高,每月隻有33元5角,勉強夠一個人的吃喝拉撒,一個月下來所剩無幾。上了三四年班,也還是囊中羞澀,摳不出幾個像樣的錢。至於置辦家什,籌備婚禮,成家立業,簡直是天方夜譚。
所以顧一平兩腿沉重,臉上寫滿憂鬱和惆悵……
看顧一平進門,杜廣武把手裏的一摞書丟下,邊招呼邊掀起櫃台活動板,把他讓到書櫃後麵。後麵是條窄窄的通道,通道盡頭是一個不大的倉庫,裏麵堆滿了打包的書。一捆捆的書碼得有半人高。
兩個女孩正低頭彎腰,拆開包裝,拿出一摞摞新書過數登記。通道幽深,光線陰暗,隻能看出兩個女孩一胖一瘦的體形,臉形長得什麼樣兒,鼻子眼睛安的什麼位置,不甚了了。
通道這頭有一扇窗戶,光線要明亮些。下麵放著一張桌子,桌子中間放了一把椅子。杜廣武把椅子挪到桌子橫頭,讓顧一平麵朝裏麵倉庫坐下。然後倒了杯白開水放在他麵前,自己拿了個方凳,在顧一平對麵的這一頭坐下。
怎麼來的?杜廣武問。
乘公交車呀。顧一平答。
上課的嗎?杜廣武又問。
每天上午兩節課,雷打不動。不上完課是不能走的。顧一平說。
氣氛有些生硬。再加空間狹小,氣流不通,有些悶熱,顧一平的嗓子火燒火燎的。他端起桌上的水杯,輕輕呷了一口,在嘴裏含了一會才咽下去。
怎麼沒見到女方,隻我一人叫什麼見麵呢?顧一平有些詫異,卻不便多問,那頭還有兩個女孩在幹活,說話得注意點。他漫無目的地攀談道,你們這兒書還是蠻多的嘛。除了前麵的書櫃,這後麵還堆了這麼多書呀,能賣得掉嗎?
能賣得掉。杜廣武肯定地說,除了顧客上門來買,我們還往各個單位的圖書館送。你們學校的圖書,不就是我們送的嗎?我們天天都有任務的。你今天要來,我才沒有出門,下午就要送一包書到軋鋼廠去。
那個胖女孩拎著一捆書出來,杜廣武把翹著的二郎腿縮回一些,讓這女孩過去。女孩大約20來歲,身上的肉淤得快掛不住了。上身的襯衫不是穿在身上,而是裹在身上。腰間像是綁了一根帶子,肥泡肉都勒陷進去了。
是這個女孩嗎?顧一平暗暗猜測,卻又暗自搖頭,立刻否定了。
杜麗麗是文工團的歌舞演員。就這般一稻籮長兩稻籮壯的身段,還能做歌舞演員?那不把台下的觀眾都給嚇趴了?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顧一平目送那胖妞走出過道轉身到櫃台前去了。裏麵還有一個女孩,是她嗎?也不可能。如果是她,不早出來見麵啦。這女孩的身段,比那胖妞要苗條些,如果是她倒還可以聊聊。隻是麵相是不是也和身段一樣可人呢,不清楚。咳,我的媽呀,究竟是什麼樣的仙女,到現在遲遲不肯露麵,難道還沒下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