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談了大概一個小時之後,穿過去時的那條雜木林小道,回到房間。蠟燭熄了,客廳的電燈也沒打開。臥室的門開著,裏麵亮著床燈,昏黃的光線灑進客廳,就在那若明若暗的燈光中,佳露孤零零地坐在沙發上。她已經換上長睡衣樣子的衣服,領口緊緊扣到脖子上,腳蹬沙發,支起膝蓋坐著。鳳姐走到佳露麵前,手放在她頭頂上。好了?嗯,好了,對不起,佳露低聲說。然後轉向項尋,害羞似的又說了聲對不起。你嚇了一跳?項尋答說,有一點兒。到我這兒來,佳露微笑著說道。於是項尋挨她身旁坐下。佳露依然在沙發上供著膝蓋,仿佛要說悄悄話似的把臉湊近項尋的耳旁,在他耳邊悄悄一吻,再次小聲對著項尋的耳朵說了聲,對不起,隨即移開身體。佳露說道,有時候我自己都弄不清自己是怎麼回事。項尋說,我有時也是那樣的,佳露則露出笑容,看著他的臉。嗯,可以的話,想聽聽你的情況,項尋說道,這裏的生活,每天都做什麼,有什麼樣的人。佳露於是緩慢而語言清晰得談起自己一天的生活。早上六點起床,在那吃早餐,清掃鳥舍,之後便大多去農場勞動,照看蔬菜。午飯前或者午飯後有一小時同主治醫生單獨會麵的時間,或者進行集體討論。下午則是自由活動,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講座,野外作業或者體育項目。鋼琴由鳳姐教,她說,此外,她還教吉他。我們都互為師生,反正在這裏要比在大學的時間裏學得起勁。很用功,而且用功起來覺得很有意思,可好著哦。晚飯後一般都做什麼?項尋問道。佳露答說與鳳姐聊天,或者看書,聽歌這樣,說句玩笑,鳳姐笑道,我們十點左右就上床了,如何?這生活有利於健康吧?睡覺又睡得比較香,項尋看了下表,差不多九點。那,怕是快要睡了吧?不,今天沒有關係,哪怕晚一些。佳露說,好久沒有見麵了,想再談一會兒。你說點什麼可好?剛才隻我一個人的時候,一下子想起來很多以前的事情。項尋說,還記得以前我同申林兩人去看你的情形嗎?在海邊醫院。大概事高中二年級的一個夏天吧。我當然記得,佳露答說,你們騎摩托車取的,提著化得軟綿綿的巧克力,吃的我好辛苦。不過總好像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似的。是啊,那時,你還寫了一首長詩呢。那個年紀懂個什麼?佳露噗呲笑道,怎麼突然想起這個來了?我也不知道,隻是一時想起。海風的氣味,夾竹桃,這個那個忽然湧上心頭。項尋說,好了,申林那時常去探望你吧?哪裏談得上探望,幾乎都沒有去。過後我們還因為這事吵了一架。開始時去一次,再就是和你兩個,往下就沒有了。你說過分不?一開始去那次好像有什麼急事情似得心不在焉,不到十分鍾就走了。帶橘子取得,嘟嘟囔囔胡亂說了幾句什麼,然後剝開橘子讓我吃,接著又嘟嘟囔囔了幾句沒頭沒腦的話,就一晃人不見了,還說什麼他一進醫院就頭疼,說到這裏,佳露笑了。在這方麵他那人還一直停留在小孩階段。這不是,哪裏會有人喜歡醫院呢?也因為這個,人們才去看望,讓病人振作起來。可這些,他竟然莫名其妙。不過跟我兩人去的時候可不是那個樣子,和普通人做的沒有什麼兩樣。那是在你麵前嘛,佳露說,他那人,在你麵前總是那樣,拚命掩飾自己脆弱的一麵。他肯定喜歡你,所以才盡可能隻讓你看他好的一麵。但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可不是那樣的,那逞能勁兒就沒有了,真是個心情說變就變的人。舉例說吧,本來一個人口若懸河地說得好端端的,不料一瞬間突然一言不發了。這事經常發生,從小就時這幅德行,盡管他想改變自己,提高自己。佳露在沙發上調換了一下疊架的雙腿。他總是想改變,提高自己,卻總是不能如願以償,所以又是捉急又是傷心。本來他具有十分完美的才能,卻直到最後都對自己沒有信心,那個也要幹,這裏也得改,頭腦裏轉來轉去的都是這些。可伶的申林。不過,如果他真的有意識隻讓我看到他好的一麵的話,那麼他的努力像是成功的。我看到的的確隻是他好的一麵因為。佳露微笑著說道,他要是聽到這些話,肯定很高興。你是他唯一的朋友啊。而對於我來說,申林也是絕無僅有的朋友。項尋說,除了他,過去與現在我沒有跟一個人可以談得上朋友。所以我很樂意和你,還有申林,三人待在一起,那樣我不是也能隻看到申林好的一麵了嗎?那一來,我心裏非常快活,也舒展得開。因此我喜歡三個人待在一塊。你怎麼想我是不知道。我倒是擔心你會怎麼想,說著,項尋輕輕地搖了下頭。可問題是這種狀態不可能無休無止的持去下去,那小圈子般的東西不可能維持到永遠。這點申林明白,我也明白,你也心裏清楚,對吧?項尋點了點頭,老實說,我甚至連他那人弱的一麵都喜歡的不得了,就像喜歡他好的一麵那樣。不是嗎?他沒有一點好心和壞意,隻是軟弱罷了。可我這麼說時他不信,並且這樣說道,佳露,那是因為你我從三歲時就心影不離,你對我知道的太多了,以致什麼缺點什麼時優點也都分不清,很多東西都一鍋粥攪拌在一起了。他時常這麼說。但不管他怎麼說,我都還是喜歡他,對除他以外的人幾乎連興致都提不起來。佳露開始把臉轉向項尋,淒然的漾出淺淺的笑意。我們同普通男女關係有很大區別。那關係就像肉體的某個部位緊緊相鄰似的,即使有時離得很遠,也像有一種特殊引力會重新把我們拉回原來的位置,所以我同申林發展成為戀人是很自然的事情,不存在考慮和選擇的餘地。十二歲時我們就接了吻,十三歲時就已經相互愛撫過了。或我去他的房間,或他來我房裏玩,我用手把他處理來著。可我一點也沒有意識到我們早熟,以外那是理所當然的。如果他要上上下下摸我,任他摸我,我也不會在乎,要是他想一泄為快,我會幫助他而絲毫不以為意。因此,假如有人為此責備我們,我肯定會大為意外,或者生氣的。我們也沒用做什麼錯事,做的不過是應該做的罷了。我們倆,相互仔細的看過對方的身體,像是雙方共有似的,真是這種感覺,但相當長時間裏,我們控製自己,沒有往前一步,一來怕懷孕,二來當時又不知道怎樣避孕。總之,我們就是這樣手拉手長大的。普通處於發育期的孩子所能體驗的那種性壓抑和難以自控的苦悶,我們幾乎未曾體驗過。剛才也說了,我們對性一貫是很開放的。至於自我,由於可以相互吸引和分擔,也沒用什麼特別強烈的意識道,我說的意思你能明白?項尋答說,我想是能明白的。而後佳露又繼續說道,我們兩人是一種不能分離的關係。如果不是由於某種原因與申林分開的話,我是斷然不會分開的。項尋問道,何以見得?佳露則用手指梳理了幾下頭發。發卡已經摘掉,每一低頭,頭發便落下遮住她的臉。或許,我們不能不把欠世上的帳償還回去。佳露揚起臉說,償還成長的艱辛,我們在應該支付代價的時候沒有支付,那筆帳便轉到了今天。正因為這個,我們兩個才像在無人島上長大的光著屁股的孩子,肚子餓了吃香蕉,寂寞了就相抱而眠。但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啊,我們一天一天的長大,必須到社會上去。所以對我們來說,你是必不可少的存在,你的意義就像根鏈條,把我們同外部世界連接起來一樣。我們企圖通過你來努力使自己同化到外部世界中去,結果卻未能如願以償。項尋點了點頭。不過我們可壓根兒也沒想利用你。申林的的確確喜歡你,與你的相遇是我們同外部世界的初次交往,並且現在仍在繼續。雖然申林離開了。但你任然是我同外部世界相連的唯一鏈條,即使是現在。正像申林喜歡你的那樣,我也喜歡你。盡管我們完全沒有那個意思,可是在結果上我們恐怕還是傷了你的心。真是一點兒都沒有料到回事這種情況。佳露沉下頭,一陣沉默。如何,喝點咖啡可好?鳳姐開口道。嗯,想喝,非常想,佳露說道。來,項尋,講點高興的事情來說說。項尋答說,可我並沒有什麼高興的現成話題啊。無奈,隻好不厭其煩的大講特講了一些在宿舍裏過著怎樣不講衛生的生活。由於太不講衛生了,他講起來都心生不快,但兩人又都覺得十分稀罕有趣,笑得前仰後合。接著,鳳姐又模仿著各類精神病患者的神情舉止,這也十分好笑。十一點時,佳露眼睛裏透出睡意,鳳姐則把背放倒當床,拿來被褥和床單。半夜過來玩也可以,她對項尋說,隻是別弄錯對象了哦。左邊床上沒有皺紋的身體是佳露的。胡說,我在右邊,佳露則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