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秋雨連綿。江浙道紹興府,寂寥空曠的原野上一座偌大城池。
城牆之內,百姓們愛惜燭火,天色一暗便家家關門合戶入眠。
輕雲遮月,不消多時,四周田野、群山、連著整座高大城池都陷入一片黑暗朦朧,城外蟲鳴河流,不解寂靜。
城樓上一點亮光,正有一老一少兩個兵丁漫步巡夜。
那年少的身背短弓,手握長槍。年長的提著燈籠,走在前麵。兩人腰間都懸了一塊鐵質腰牌,上麵磨的油光發亮,刻著“大明紹興衛,洪武二十七年。”寥寥十幾個字,表明身份。
九月將盡,清風徐來,那少年軍士衣裳單薄,心頭湧起一陣寒意。抬頭望望城中,還有幾戶豪紳家裏燈火通明,料想正在把酒夜宴。
於是他不禁打個噴嚏,對前麵同伴道:“阿嚏,張大叔,這鬼天氣,真要凍死人了。明天咱們去潤通賭坊看看。贏了錢,孝敬些給百戶。往後不幹這苦差事,在家裏躲著暖和。”
那姓張的老軍士回頭看看他,笑而不語。
指指城南半山處道:“喏,你瞧那兒。”
少年軍士順著他伸出的幹瘦指尖一瞧,隻見城外遠處幽暗山巒中有一點微光隱約閃爍。
便驚訝道:“啊?那不是山神廟嘛,又不知哪兒來的遊方道士在那落腳。”
張軍士緩緩點頭道:“是啊,那廟多年失修,窗子早爛沒了,門也快掉了。現在馬上就要入冬。待在那兒才真會凍個半死呢。咱們不過走了兩步,一會兒就回衛所。比較起來,算得什麼。”
少年軍士本來凍的哆嗦,想到世上有人比自己還慘,心裏頓時暖和,再不發牢騷了,高高興興的高談闊論,繼續跟著老軍士。
老軍士又把他一頓教訓。二人且言且行。
卻說那山神廟,建在城南半山腰一片平地之上,四周林木掩映,本來也香火旺盛,隻因為兵災人禍,幾十年前就無人問津。煙火斷絕後,廟門雖然年久失修,爛的陳舊斑駁,但是內有支撐,倒還不懼風雨。
廟中住的卻不是什麼遊方道人,而是一位年方豆蔻的農家少女,穿著褐色舊衣,身材嬌小,容貌稚嫩,正往石灶中添火,灶上是個瓦罐,裏麵半罐湯水,煮著一些野菜。
石灶是她撿拾石塊堆砌在廟中一角,既能煮食,又可取暖。灶旁鋪滿稻草,一位和她年紀相仿的農家少年麵色蒼白躺在上麵,似乎是她同伴。少年身上還覆著不少破布爛衫,當做鋪蓋。大約也是少女從山下田間地頭偷來。
少女取下瓦罐,放在身旁,又從懷中摸出一把湯匙,嚐了下菜湯,滋味尚可。坐在地上,一手把那少年扶起,靠在自己弱小肩頭,一手從瓦罐中勺來菜湯,想要喂他喝下。
但那少年隻是任憑擺布,毫無反應,喉嚨僵硬著無法進食,湯水從唇邊流下,濕了衣襟。
少女見到如此,隻得又將他小心放下。輕撫少年額頭,感覺一片冰涼,不由心中慌亂,連聲呼喚道:“狗兒叔,狗兒叔。你怎麼了?”
叫了數聲,那名喚狗兒的少年仍無反應。少女便憂慮起身,走到窗前。
窗口支著幾根木頭,室外陣陣寒意透過間隙撲麵而來,令她弱小身軀冷的一抖,心裏更涼。
少女望向窗外,隻見幽暗夜空中有兩道亮光一前一後閃爍劃過,浪漫動人。
卻無心欣賞,她神情落寞的回到少年身邊。歎了口氣,幽幽道;“唉,天氣越來越冷,狗兒叔早上睡著了,到現在還不醒。我一個人可怎麼辦呢?”
正在哀怨,破廟群山之上,夜空之中,她看見的那兩點亮光卻並非流星。
隻見前麵一道白光,不知由何種物質構成,晶瑩一束,在雲霧中飛快穿梭,後麵一道藍光緊緊尾隨。
一前一後,掠得片刻,白光忽的鑽出雲層,上麵站了一位妙齡女子,眉清目秀,十分漂亮,身著綠衫,衣帶在空中飛舞飄揚,背上負著寶劍,一雙纖足,踏著明亮光輝。
藍光也隨之破雲而出,上麵卻是一位中年道人。枯黃短須,青色道袍,手中持著長劍,遠遠向那女子厲聲喝道:“妖女,奪我寶物,還不束手就擒。”
綠衫女子並不理會,一邊禦光飛行,一邊從懷中取出一物,反手向後打出。
隻見一團耀眼亮光閃過,照的道人目不能視。待他分辨清楚,已有無數細細金針,如同漫天花雨,朝他麵目撲來。
道人不慌不忙,袍袖一卷,將金針卸開。
雖然毫發無損,但那女子已趁機遠遠逃離,渺不可辨。
道人也不氣餒,提起靈氣,駕馭藍光,發力追去。
山神廟外風聲輕吟,農家少女坐在蒼白少年身旁,想起兩人兒時在山村中一起玩耍光景,愣愣的出神。
忽然間,屋內一道霞光閃過,一位綠衫女子站到她麵前。
少女一驚,抬頭望去,隻見這女子青絲道髻,芙蓉玉麵,身上穿著輕裳,足上踏著雲履,如同仙子下凡。
不由驚道:“仙女姐姐,你怎麼進來的?”
女子對她道:“好妹妹,有個惡人追我,我藏在你這兒。待會兒要是有人問起,你便裝作不知。”
少女點點頭答應。
妙齡女子便走到牆邊,戟指一揮,不見了蹤影。
少女見了,更加好奇,心想,咦?她怎麼突然出現,又會隱身,難道真是仙女?
正用目光去找,廟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頂門的枯槁木棒斷為兩截。
少女起身一看,隻見一個中年道人,手提利劍走了進來。
道士見到少女便問,“女娃兒,可見什麼人來?”
少女害怕的連忙搖頭。
道人走近,舉起寶劍,高聲喝道:“快說!要敢騙我,一劍把你殺了。”
少女嚇的抬起雙臂,蒙住眼睛急道:“沒有沒有!真的沒有!”
道人將信將疑,放下寶劍,舉目向廟中環視一番。
打量過後,一無所獲,低頭瞧見身邊地上躺著一個少年,便持劍挑開破布檢查。
略掃一眼,看見那蒼白麵孔,悻悻道:“哼,原來是個死人。”
少女聞言,頓時一驚,放下手臂,對道人道:“喂,你別亂說,狗兒叔沒死。早上還跟我說話呢。”
道人回過身,一腳將她踹翻在地,罵道:“小妮子!道爺說他死了,就是死了,羅嗦什麼!”
又謹慎的轉頭掃視廟中,自言自語道:“明明來了這兒,怎麼不見?待我找找。”
少女挨打倒地,劇痛流淚,但心有所憂,忍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