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春節,公司按法定假日正常休息七天,來華本來想回家看看,出來大半年了,也經曆了不少的事情,心裏總有回去看看的衝動。天梁據說已經基本恢複,可以幹一些簡單的家務。轉念想想回去需要一筆不少的開支,自己這半年也沒什麼積蓄。況且回去又能怎麼樣,家裏的慘淡隻會讓自己更加難過。陳媛堅持要回家過年,來華也不好挽留她。送走了陳媛,他才開始想著如何度過又一個孤獨黯然的春節,卻在放假後的第二天跳上了回家的火車。
火車的終點站是省城。省城,這個離別大半年的城市,包含了太多紛繁複雜的回憶。剛到上海的時候,師傅曾經打來電話,他不知道如何接這個電話,電話響了再次再沒有了聲音,也宣布了他和師傅之間的溝通完全劃上了句號。他也懷疑當初可能是自己想的太多,師傅可能並沒有冷落自己,可是自己已經一聲不吭地離開,已經喪失了溝通的機會,通話隻會更尷尬,他隻能拒接來逃避煩惱。所謂回家也隻是一次毫無激情的過場,和湧軍的感情早已在過去的父子糾葛中消失殆盡,回家看父親隻是做給別人看的。那次叛逃之後,他和來葉夫婦的感情也產生了隔閡,來葉可以並沒有怪他,但他已經產生了完全不同的感受,他已經無法坦然走進那個家門。人生走到第二十八個年頭,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路越來越窄。他艱辛跋涉,總以為明天一定會更好,可始終走不出這個可怕的怪圈。他掙紮過,努力過,絕望過,卻在現實世界一再流連沉淪。他笨拙,他執拗,無法在駁雜的親情麵前不動聲色,也無法表現出一笑抿恩仇的度量。他就是這樣一個可憐又可悲的人,他沒有能力走出過去的陰影,又沒有決心開始新的生活,隻能地抑鬱糾結中坐看時光的流逝,或許這輩子就是這樣了吧,他悲哀地想。
走過人頭攢動的車站,他的影子依舊像高中時那樣瘦俏孤獨,原來這些年僅僅是時間空間的變幻,他仍舊是那個憂鬱蒼白的少年。他茫然地走在人潮湧動的荒野,偶爾停下來望向陰魂的天空,一聲包含蒼老與無奈的歎息之後,再次湮沒在煙火密集之處。他所在的這個世界,四季交替,風雲變幻,草木枯榮,山是沉默的,水是歡騰的,石頭是堅硬的,花草是馥鬱的,肉體是腥膻的。冬天寒風陣陣,萬物蕭然;夏天烈日炎炎,白骨森森。世界既明朗又黯淡,既簡明又晦澀,他踽踽獨行,模糊了夜與晝的界限,混淆了夢與醒的區別。他是一隻迷惘的鳥,生活在一片遙遠無邊的叢林,來葉、湧軍、曉燕、陳媛,都是一隻隻飛翔的大鳥,他們羽毛斑斕,神情莫測,狡黠而不失優雅地與他擦肩而過,拒絕透露一絲大道造物的秘密。
他是一隻疲憊而倔強的大鳥,飛翔在一片無人並肩的天空。他感受過風的激烈,感受過雲的柔情,感受過冷徹心扉的恐懼,感受過無人訴說的孤寂。他飛過山川林莽,飛過川澤湖泊,飛過沙漠戈壁,飛向未知的遠方。遠方的盡頭是雄偉肅穆的十萬雪山,雪山高聳入雲,雪山之上是一輪動人心魄的白日,那個光和熱的源泉。雪峰白日那樣貼近,仿佛輕輕一躍,就可以抵達那光輝的所在......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