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從什麼時候開始不會說話的。

(一)我媽說我從小就比別的孩子安靜,那時她還很高興,因為我乖,從來不鬧。

後來漸漸地,她發現有些事情不對。她和我爸帶著我跑遍了城市裏所有的醫院,醫生們眾口一詞:先天性聲帶缺損。我媽一遍遍和醫生說,您再看看我家沒人有這毛病啊。醫生隻是聳聳肩:很遺憾,也許是遺傳方麵的隱性疾病。

就這樣,我媽抱著我。立在當街,嚎啕大哭了一場,我爸的勸阻沒有起到絲毫作用。

人們常說,人到三歲的時候才開始有記憶,可那時兩歲的我記得這一切。我還記得我用手輕輕的撫著我媽的臉,拂去上麵的眼淚。我媽攥著我的手,哭得更厲害。

後來試了各種方法,聲帶練習、針灸、中藥、偏方,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可是沒有絲毫起色。除了一碗碗的往嘴裏灌藥,什麼都沒得到,苦澀的滋味從嘴裏一直蔓延到心裏。唯一的辦法就是聲帶修複,可是天價的手術費無異於癡人說夢,看著每天痛苦不堪卻沒有絲毫抱怨的我,我媽終於放棄了。

後來,我多了一個比我小四歲的弟弟,他叫洛小迅。在那個獨生子女泛濫的年代,他是唯一一個沒有被罰款的二胎,還好,他不是啞巴。

沒有幼兒園願意接收我,我媽就自己在家教我。我喜歡讀書,隻有它們不在乎我能不能發出聲音。我媽很好強,說我像她一樣聰明,自己教也能教的很好。我確實很像她,連長相都有七八分像,尤其是那雙眼角斜飛的大眼,更是盡得其真傳,像極了銳利的豹子。

到了適學年齡,我卻遲遲未能入學,因為我媽不讓我去聾啞學校,她說我耳聰目明,應該接受正規教育。為此我爸經常和她爭吵,三歲半的弟弟常常被嚇哭。我爸總是抱著哭泣的弟弟,一邊哄著,一邊甩下一句“不可理喻”,然後狠狠地甩上書房的門,留下怔怔的我,看著我媽。她總是輕輕的撫著我的頭,說:“小騫不怕,媽媽一定會讓你上學的!”

我確實如她所說的耳聰目明,隻是,我是個啞巴。我記得第一次見到我的人,無論男女,都會說這樣的一句話:“這小孩長得真漂亮,哎,可惜了……”

“可惜”之後的話他們沒說完,但我知道他們在可惜什麼。我那時就特討厭他們一臉憐憫的表情。

大概兩個月之後,我媽一臉興奮的跑回家,一進門就一把把我抱起來,玩命的親。溫溫的氣息弄得我一陣麻癢,不禁咯咯笑了起來,那是我有生以來發出的最大的聲音。

“小騫!”我媽說著,眼睛放光:“能上學了!咱們家小騫能上學了!”我當時心裏一陣莫名的感覺,那時小小的我還不知道,那種感覺叫做酸楚。

十天之後,我和我媽踏上了開往她家鄉的火車。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車,興奮的張望著窗外的景色匆匆的向後飛馳,雙手緊緊的貼著車窗,吸出奇怪而滑稽的形狀。

我媽是個厲害的女人,我一直都這麼覺得。在她的堅持與努力之下,終於有一所小學願意接收我。當然,要參加一個入學考試。我媽從不擔心考試,她知道我一定可以通過。隻是那所小學遠在千裏之外她的家鄉,從此,我將要與外公朝夕相處。

這裏一點沒變,和三年前外婆去世的時候一樣。

老人聽到了叩門聲急急的跑出來開門:“啊!是小騫啊!快進來!”外公胖胖的臉上帶著慈祥溫暖的笑,就如同當時的夕陽一般。

等一切入學手續辦妥之後,我媽才離開。依依不舍的交代著一切,我隻是認真的聽,然後點頭,最後,我在她眼裏看見了點點的淚光,那是我第二次看見她哭。

小小的院子裏,隻剩下了我和外公,靜的出奇。我常常在院裏茂盛的葡萄架下發呆,看著晶紫色的果實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金色的光芒。

外公總是帶著笑意給我做吃的,雖然味道不好,但我都笑著吃光。外公總是在午後的院子裏給我講很久以前的故事,最後我會伏在他的腿上安靜的睡去。

(二)開學之前還有一個暑假,那是我第一次過暑假。

和外公一起吃過午飯,我又開始坐在院子裏發呆。夏日的午後有著徐徐的微風,吹得人昏昏欲睡。

忽然一個身影撞進門裏。男孩的臉上掛著汗珠,麥色的肌膚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金色的光。他臉上有一道小小的疤,不仔細看是看不真切的,那疤靠近眼睛。他清亮的眼睛放著光,一臉歡愉。瘦瘦的身體不是很高,卻能隱隱的看見肌肉,看起來要比我大上個一、兩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