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道:“不瞞賢弟,我初聞‘司馬公子’時也是如此作想,但想那司馬氏久受國恩,子輩中人雖然才資不卓,但也算知禮守妨,未聞有紈絝之舉,要說這司馬防相助倭人,實是難以相信。但茲事體大,我便存了小人心念,特請了一位朋友前去河內郡司馬府查探實情。”蔡邕急忙問道:“如何說?”王允搖首道:“世風日下,謙謙君子當潔身自愛,可這司馬防卻自甘墮落、沉於酒色,終日於家中押伎聽歌,已有月餘都不曾出門,那‘司馬公子’必不是他。”
蔡邕一聽,不免陷入沉思,可任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當世中除司馬防一族外還有哪家‘司馬公子’能精通陰陽、善舞五行。眼見燭火漸暗,天色將明未明,二人沉寂良久,王允忽然咳了數聲,道:“賢弟,這司馬賊子是誰,咱們日後慢慢細查,當務之急,還是將琰兒救回。”蔡邕雖是頗為疼愛蔡琰,但此時此刻想的皆是國事,不由得心想:“大哥可是為國事操勞過度了,怎的說話胡言亂語?他既言任由琰兒被倭人擄走乃是‘舍子引狼’之計,現在怎麼又說要救琰兒?”他轉念又想:“是了,大哥見我傷心,說這些解人心腸的話來了……”他望向王允,見王允正遙望門扉,便道:“大哥,我蔡邕蔡伯喈何等人也?豈是顧家而忘國、不知事體輕重的人?”
王允澀然一笑,方要說話,卻聽得梁上高處傳來悉悉索索的輕響,似是有野貓在屋頂行走,跟著門外又傳來斷斷續續的細碎喘息聲。王允急急吹滅了燭火,故意大聲打了一個嗬欠,拉過蔡邕,低聲道:“賢弟,莫要說話。”那蔡邕於黑暗中點了點頭。他知曉董卓、李儒二人已盯上了王允,早已在司徒府內外安排了眼線,恐怕連司徒府護府的武士中都有不少人被收買了,平日裏周倉與裴元紹日夜輪守,宵小之人礙於他二人武功精強,不敢過於造次,課今日周、裴二人去追倭人,賊子乘著空子偷聽講話來了。
他二人怔了一會兒,隻聽得門栓咯咯輕響,似是那賊子要趁黑摸進屋中來,蔡邕低聲罵了一句:“好大膽!”王允卻輕噓了一聲,道:“董卓治國無道,缺乏經國緯郡之才,其所懼者,乃天下士人不臣之憎。現時若殺我二人,士人必變。咱們以不變應萬變,賢弟與我裝睡便是。”他二人情同兄弟,常常徹夜的暢談經學典籍,至夜深處,蔡邕不便回府,二人便同席而睡,初時還有閑人說他們是龍陽、斷袖的癖好,但二人隻是聞言一笑,均道清者自清,不去理會,久而久之,時人倒也習以為常。
那門栓嘎啦一聲脆響,顯然已被人用利物從門縫中挑開了,果不其然,有人將門縫微啟,閃進屋來,隨即又將門輕輕掩上。王、蔡二人借著透窗的微弱夜光,瞧出進來足有四人之眾,三人當先躡手躡腳的走在前麵,末後一人也不知是輕功不行還是膽大妄為,隻聽得他急促的呼吸聲。
王允方才對蔡邕言及董卓一時半會兒不會暗殺他們二人,實乃是寬慰於他——這董卓為人驕橫跋扈、做事不合情理,那黃琬、皇甫嵩、朱儁為股肱之臣,久受天下世人敬仰,還不是被董卓一聲令下,一夕間被族滅了?他眼見這四人將要摸到床邊,不由得又焦又急,但自己與蔡邕皆是身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縱是大聲呼喊也是無救,隻能繼續佯睡,期盼天生奇跡,這夥人隻是來搜查文書一類的物事。
忽聽得門外有人一聲大喝:“什麼人!竟敢夜闖司……”他話都不及說完,已有三條黑影向他撲去。
細雨如絲,夜色沉沉,這繁華熙攘的長安城似整個墜在這秋雨中一般,隻聽得風雨沙沙,間或有幾聲忽高忽低的犬吠。巡夜的更夫提著一盞昏黃的油紙燈籠,剛喊過四更時辰,路過北城太師府外的一處街角,原想來碗熱乎乎的豆腐腦兒暖一暖腸胃,卻隻瞧見一片黑燈瞎火,不見一個擺攤的,心想這秋雨下得可真緊了,教人生了惰性,連往日起早販賣豆花兒、羊肉泡、葫蘆頭的小販們都未曾起來。他敲了幾下梆子,方低下頭搓搓著手,欲抵禦雨水的寒氣,便在此時,卻聽得遠處馬蹄得得,有人將馬鞭抽得啪啪作響,高聲喝道:“兀那更夫,閃一邊去,休擋了小爺的路!”那更夫急急退到牆邊,正瞧見兩名未著蓑衣的軍漢揚鞭從身邊奔馳而過,濺了他一身的泥水。那更夫心想這深更半夜的,達官貴人們還沉在溫柔鄉裏,哪有這興致深夜趕路?這兩個軍漢連蓑衣都不穿,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角色。想到這裏,他不免氣憤,心道咱吃的也是公家糧,好歹也算是個官家人,欲要罵上一兩句,但忽的想起這二人姓名身份,心道一句“好險”!這二人是決計不能當麵罵的——他久為更夫,常在長安城中走動,也算見過世麵,識得這長安城中的頭腦人物。當今董卓一黨操持朝室,長安城中拖金曳紫之輩多為其西涼子弟,這二人更為西涼子弟中的頭臉人物,一名董璜、一名董越,正是那董卓的親侄子。董璜董越二人官居中郎將,他一個巡夜的小小更夫如何敢造次?直將頭如烏龜一般縮在衣領中,暗地裏啐了一口濃痰,遠遠的瞧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