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後一名想上車卻怎麼也找不到縫隙的乘客在門外著急得直吧嗒嘴,本就已經煩躁的司機還在不停的勸導著僵固在中間走道的人牆。“往後走走,後麵都空著呢”,說這話是沒人相信的,但大家還是習慣性的往後看,好像導致最後一名乘客上不來車的原因都出在後頭。無辜的後排座乘客紛紛把目光轉向窗外,昏黃的燈光被窗口切割成大小不均的亮塊,投射在他們沒有表情的臉上,像一麵麵小鏡子,又像一塊塊創可貼。
矛盾在擁堵不堪的公交車上蔓延、升級、發酵著。“關門吧,走不動了”,聲音從位於後門處的一位青壯男子嗓子中發出,彈射到車頂後爬到司機的耳朵中。被夾在中間過道的陸鳴透過眾多湧動的腦袋和林立的手臂看到了發聲的主角兒,將近30歲的年紀,短發,黑框眼鏡,稀薄的絡腮胡子,天藍色運動上衣,紅色的耳機線隻有一根攀在左耳,另一側的耳機桀驁不馴地攀爬在右肩,所有的特征都在向人群散發著熱血、青春和憤青的關鍵詞。
原本嘈雜的車廂頓時安靜了不少,目光組成的光束自然分成了兩股,一股射向發出聲音的年輕人,一股投向了司機,仿佛得到救贖的司機瞬間反映過來似乎不該“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畢竟這樣僵持下去的結果是惹惱一整車人,而且會堵住後麵的所有順延公交車。權衡下來,他做出了自認為十分明智的決定。“上不來了,等下一輛吧,關門了啊”。一直嚐試擠上來的門外那位把已經邁上車的一條腿沉重地抽了回去,無奈塗滿了他的臉。看他焦急的表情肯定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吧。陸鳴這樣想著。
看他年紀也不小了,50歲是肯定有的,半禿的腦袋下麵堆積了老實巴交的五官,一副看上去就很劣質的眼鏡歪歪地支撐在顴骨上,堆在下麵的還有一道道歲月雕刻的皺紋。從穿著上看,他絕不是機關單位的工作人員,也不像是個體戶,一身舊得有點發黃的老式中山裝在如今的街麵上已經很少看到,當然還有手裏拎著的那個已經褪色的保溫桶。已經是晚上六點了,下班一個小時了,他著急去幹什麼呢?反正早回家也是等飯,晚回去說不定正趕上飯點。他不是回家?他手裏的保溫桶是給誰帶飯?家裏有病人吧,或許是老人,或許是孩子,他是怕趕不上車一會做好的飯菜該涼了吧?看他的打扮應該不會舍得去打個車,更何況是在下班高峰期,一旦堵在路上不僅飯菜會涼,還要搭進去不少錢。或許也是想到了這裏,他把目光焦急地投向下一班車的方向,嘴唇更用力地咬了又咬,刺目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一股絕望的氣體從他的齒縫中散出,被車燈射出的光定格在漫無盡頭地夜色中。
那一刻應該會有人想把自己的位置讓出來給他,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憑他的神情、他的打扮,他都值得這個位置。“現代人”之所以被定義為“現代”,並不僅僅體現在生存狀態上,思想和素質等各個方麵都得現代起來才能算是真正的現代人。那麼就算不是現代人,扶危救困也是傳統美德不是,起碼陸鳴這樣想,但大多像他一樣想的人或許都被擠在過道中動彈不得,一瞬間的懦弱又讓他們的聲音淹沒在眾人漠然的喘息聲中。或許這樣的拋棄每時每刻都在上演,一時的同情又能算得了什麼呢?但陸鳴仍然覺得心裏莫名的難過,僅僅為那個可能永遠都無法知道的原因。
突然,公交車撲哧一聲,算是垂頭喪氣地完成了關門動作,也將眼鏡男永遠排除在外。
“乘客您好,歡迎乘坐225路車,請站穩扶好,下一站是……”
車窗外,那個男人依然在用餘光目送他看似即將能夠抓住的機會,然而他已經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下一輛車的等待上,因為他知道,與其在一個不屬於自己的機會上糾纏,不如去創造下一個機會。他的身影被車窗逐漸放小,像一張逐漸遠去的老照片,漸漸被燈火通明的街道包裹、吞噬。陸鳴望著窗外,在心裏祈禱著下一輛車能趕緊來到。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