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捧著粗瓷碗,站在門口,看那群此起彼伏搶飯的小餓狼們。
“別撞我!”
“起開,你剛才已經盛了兩勺了!”
“老四,你找打啊!居然敢偷吃!”
“都給老子閉嘴!”本來坐在屋角抽煙袋的男人站起來吼了一聲,“吃個飯都不安份,皮癢了是不是?”
黝黑麵皮,窪陷的臉頰上,好大兩個發青的眼圈。他惡狠狠地瞪了一圈那群小子,眼角餘光掃到了門邊的我,滯了一滯,又沉默地坐下了。
那些小子終於都不敢吭聲,一個個圍桌子坐了。
雖然還是烏眼雞一樣彼此瞪著,到底開始老老實實狼吞虎咽地扒飯。
屋子裏走出來同樣黝黑幹瘦的一個女人,拿過我的碗,去飯桶那裏裝飯。
飯本來就不多,被小餓狼們一陣擄掠,更是所剩無幾。女人拿木飯勺,一下下刮著,一點飯粒都不放過。最後,看著碗裏那一小坨飯疙瘩,歎口氣,走到灶旁,打開鍋蓋,取了個粗麵饅頭放在上麵。
“娘偏心!給大哥就吃饅頭!”老四一貫沉不住氣,喊出來。
剩下那些的眼神也不由都凶惡起來,目光灼灼的,不知是看我還是看饅頭。
男人又“騰”地站起來,走過去,大蒲扇一樣的手掌“啪”地甩到老四臉上。
“我給你吃巴掌,也偏心是不是?”
老四捂著臉,最後也沒敢哭出聲。
女人歎口氣,把碗放在我手裏。
“安啊,吃吧。”
我接過碗,一隻手抓起了饅頭。饅頭麵粗,黃黑色一個疙瘩,還沒我的手白淨。
但我真的餓狠了,半個月來第一次有饅頭吃,趕緊地啃上一口。
急歸急,終究是慢慢嚼細細咽的。
女人愣愣地看著我的手。“安啊,你可真是不像他們。”
我看著屋裏那些家夥,一個個精瘦油黑,那點子飯早已吃完,都捧著碗在舔。
老二一麵舔一麵盯著屋頂上掛的鹹魚。
老四就又叫:“爹啊,二哥又看了一眼鹹魚!”
男人敲敲煙袋,惡狠狠道:“鹹死他!”
那一口饅頭就這樣噎在我喉嚨裏,趕緊地咳嗽。
我的名字叫瓊安,今年十五歲。
這男人是我爹,這群餓狼般的小子都是我兄弟,一共五個。
老二,老四,老六,老七,老九。
老三祭了海神,老五奠了瘟神。
今年戰事多,風雨不調,這小漁村裏,沒幾家能吃飽的。
看我這些兄弟們窮凶極餓的樣子,我深表同情。隻是要我把饅頭讓出來,絕對不可能。
娘說我不像他們,是不像。
一樣風裏日裏曬著,他們個個黑猴似的,就我還是一身細皮嫩肉;從老二到老八,加上我爹,我們家一把六個大蒜鼻,隻我小鼻梁尖尖的。
“女氣死了!”老四最看不順眼我。
“安啊,吃完我們就上路。”女人,不,我娘看著我,眼神很悲傷,但是,在艱難的生活麵前,這樣的悲傷都不夠掀起漣漪。
說起來好像我是家裏的天仙,其實我家最醜的人就是我。
瓊安是半年前搬到隔壁的大叔給我取的名字,在這之前,所有人都叫我阿醜。
我有個胎記,正好蓋了大半個臉。
誰見了都得嚇一跳,要碰上脾氣淺些的,還會大叫一聲:
“我地個娘喂,怎麼這麼醜!”
我是習慣了。
因為我醜,兄弟們隻是遠遠地厭憎我,還沒到恨的地步。
收獲不好,一夥人又是正長身子的年紀。
家裏越來越揭不開鍋。
我實在不像我那些兄弟。
連最小的老八,都能跟著爹出海打漁,我是一上船就暈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