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宮四年,她終於回來了。
城門之下,西風凜冽,刮得衣帶呼呼作響,她悚然後退,張著嘴不可置信的仰望頭頂,頓時手腳冰涼,眉目裏盡是恐懼,單薄的身子篩糠般止不住的發抖。
高聳的城門之上一具屍體高懸,烏鴉盤桓啄食。屍身不知掛了多久早已腐爛,五髒已經被啄空,露出森森白骨。屍身殘缺得不辨身份,唯一可辨認的是屍身上殘缺明黃碎布,無聲昭示主人的身份。
身後公公還在哭:“殿下離宮那年王後被貶冷宮,孝帝沉迷丹藥,荒廢朝政,李貴妃陷害王後藥毒太子,王後被挖雙目,太康十四年李貴妃專權,外戚幹政,王後諫言孝帝,被責杖刑,孝帝下令,將王後掛於城樓以儆效尤,兩日暴曬,王後是被活活曬死的啊——”公公再也說不下去了,悲痛的匐地痛哭。
她腦中一片空白,耳邊響起巨大的嗡鳴聲,過往的種種在眼前一一閃過。那天,母後問她怕不怕,她不知何謂怕,有什麼可怕的。是啊,她是金枝玉葉高高在上的公主,就連太子頤和也要讓她三分。她在這宮裏橫行慣了,一味的照自己的意思活著,沒有不順心的,沒有不痛快的。便是指鹿為馬,又有幾個人敢拂逆了她的意,出了事母後擔著,怕什麼。
母後就是她的天,她的神,母後無所不能,無人能敵,沒有什麼事能難得住她。
可是,那個衣著光鮮雍容華貴,尊貴得不可一世的母後而今卻被掛在城門上,連裹屍的機會也沒有。
離宮前,頤和說她母後做不成王後了,她不信,就像她不信那城樓上高掛的是她的母後。
那怎麼能是母後,怎麼可以是母後。
她望著眼前的一幕,踉蹌走過去,眼淚簌簌而落,張大了嘴巴就是發不出聲音,有一隻手從喉嚨裏伸進了她的五髒,把她的五髒攪得天翻地覆,她痛得連哭的聲音也沒有了。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
母後!
驟然,她眼前一黑栽倒在地,昏死過去。
母後——
一聲尖叫,她陡然從夢裏驚醒,耳畔是公公尖細的叫聲:“哎喲我的小祖宗,你可算醒了,再不醒奴才都要被嚇死了。”
她睜開眼睛,入目的是一個油頭粉麵的小公公,她扭頭尋去,四周皆是些陌生的麵孔,不見母後,連從前伺候她的宮人也不見了蹤影。她喉嚨一窒,眼淚汩汩而落。
正哭著,門口人影一晃,一群人走了進來,為首的不是別人,正是頤和的母妃——李貴妃。
“永安怎麼哭了?適才回宮,是誰又欺負你了?”李貴妃笑著款款走來,狐媚的眼角上揚。
永安像溺水的人抓住她的衣角哀求:“李貴妃你告訴我,我母後沒有死是不是?”
李貴妃笑起來,俯身憐憫的擦拭她臉上的淚水:“永安,我不能撒謊騙你,對不起,你母後真的死了,是大王親自下的詔,她死那日滿城的百姓都看見了。哦,你不信?來,你扭頭看看窗外。”她說著扳過永安的臉看窗外,遙指牆頭站著的鳥說,“你瞧,那隻扁毛畜生說不定還吃過你母後的肉呢,連它都可以作證。”
永安如遭蛇咬,嚇得猛然推開李貴妃,驚恐的瞪李貴妃。
“放肆,不得對仁顯王後無禮。”李貴妃身後的公公厲喝一聲。
仁顯王後?
永安驚愕的瞪著李貴妃,李貴妃輕笑一聲,朱紅的唇抿起上揚,道:“你母後的確是死了,本宮沒有騙你。還有,你方才叫錯了,李貴妃是本宮從前的妃號,而今,你該尊本宮一聲王後。”
仁孝王後慘死,李貴妃上位,她知道李貴妃素來與母後不和,隻是她從沒想過為奪後位母後會慘死。
“你殺了我母後!”她淒厲的尖叫一聲,躍起來就要撲過去,被公公們死死的攔住。
李貴妃哈哈笑起來,道:“我殺了你母後?你哪隻眼睛看見了?誰不知道是你父王親自下的詔,你這樣說本宮好生委屈。”她說著上前用力的拎起她的下巴,陰狠的說,“永安,你最好給本宮安分守己,否則要再弄來一份詔書又有何難,本宮要殺你易如反掌。”說罷,她用力的甩開她的下巴,起身微微一笑道,“你就在這裏好好養病吧,什麼時候養好了病,本宮為你安排一門親事,也算是對得起你九泉之下的母後了。”說罷,她笑著揚長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