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茗珊腦海裏對於“媽媽”的概念是模糊的。
打從記事起，他就沒有見過那個自己應該親昵地稱作媽媽的，會溫柔地笑，身上總能散發一種甜香氣味的女人。能陪伴她的隻有奶奶，一個蒼老衰弱的老人。
還有爸爸，唐一舟。他總是那麼忙，忙到胡茬忘了刮襯衣忘了換襪子忘了洗。他的臉上帶有憔悴和頹廢，那張臉彰顯出了他內心濃重的無措感，那是失去女人的男人常有的混亂。其實他的相貌底子還是相當好的，有著雕塑一般的輪廓。隻是長時間的孤獨耗幹了他的神氣，使他變得貧瘠而蒼老。
和他一樣的還有他們的房子，寬敞但是荒蕪。每當太陽將沉，會有幾縷蒼白的陽光投射進屋子。那是這所房子一天中最生機的時刻。唐茗珊總喜歡迎著陽光蹲下來，饒有興趣地看牆角搬食的螞蟻。她想螞蟻一定有一個家，一個熱鬧的大家族，它們這麼努力地工作是為了給其中一個成員籌辦晚上的生日宴會。她經常就這麼安安靜靜地蹲到天黑，竟也不覺腿酸。四下很靜謐，隻有奶奶嘶啞的咳嗽聲陪伴。
唐茗珊經常會想，媽媽究竟是個怎麼樣的存在？她一定有高高的發髻，白皙的額頭，微笑的唇形和柔軟的眼神。她有一天會從雲朵上降落，穿希臘女神般的白裙子，會給自己暖暖的擁抱和聖潔的吻。
她多麼希望能有一個人給自己最溫柔的撫慰，能讓自己在她的懷抱裏安然入睡，能聽自己傾訴一切快樂與不快樂。
不是奶奶，不是爸爸，這個人，隻能是媽媽。可惜，這個人不在她的身邊。
她曾經不止一次地問過奶奶，為什麼，為什麼我見不到媽媽。
每當這時，奶奶原本的一臉慈祥神色總會消散得無影無蹤，用生硬的語氣告訴她，記住，你沒媽。
唐茗珊不甘心這樣的回答。每個小朋友都該有媽媽的不是麼？她又去問爸爸。
唐一舟對待這個問題從不會像奶奶的態度一樣生硬，但他臉上沮喪哀傷的表情往往更讓唐茗珊心悸。麵對一言不發，默默點起一支煙吞吐煙霧的爸爸，麵對那一明一滅的紅色火星，唐茗珊那一肚子的話就不由自主地吞了回去。
就這樣，唐茗珊一點點長到了八歲。八歲的她關於媽媽的疑問還是沒有人能給解答，八歲的她對媽媽的理解還是隻限於想象。
這年還發生了一件大事。一個秋風蕭瑟的日子裏奶奶被嗚哇嗚哇的急救車送進了醫院，唐茗珊一直跟在旁邊捧住奶奶冰冷的手。直到奶奶的目光逐漸渙散，直到唐一舟默默把她的頭攬在懷裏，直到她親眼看見一張白布單緩緩緩緩地蓋過了奶奶的頭頂。唐茗珊明白了，奶奶，連同她那熟悉的咳嗽聲，那慈祥的笑容，不會再回來了。
唐茗珊沒有哭，但是眼眶澀澀的，小小的心裏，有什麼地方空了一塊。
這是唐茗珊生命中的第一次別離——如果媽媽不算的話。
奶奶離去後，父女倆的生活一如既往。隻是，多了照顧唐茗珊的任務，唐一舟比從前更忙了。他的臉色裏漸漸現出陰鬱，也學會了用煙和酒精麻醉自己獲得暫時的快意。唐茗珊更加孤獨，但她亦更加乖巧。她會在唐一舟忙不過來時熟練地泡好雙份的速食麵，也會在唐一舟疲憊地歪在沙發上睡去時抱一條毯子搭在他身上，在唐一舟去上班時默默把他房間裏滿地的煙頭和啤酒罐打掃幹淨。
這樣平淡地過了一年。
唐一舟有了些變化。他開始學的整潔。他刮了胡子換了襯衣洗了襪子。他的房間裏不再出現煙頭和啤酒罐。他的嘴角有了許久未見的笑容，麵容浮現出了光彩。他甚至開始哼歌。
他變了。
有些事要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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